番外
谢以林脸上一疼。
他的手还虚虚握在空中,但杯子已经变成地上散落的碎片,他便擡手摸疼痛的位置,拉出一道红痕。
谢以林的血比平常活人的血更粘稠,也更冷,流出来会给他带来小虫子在脸上爬的错觉。站在浴室镜前,谢以林看到刚被玻璃划伤的伤痕现在只剩下浅浅的一条线,下一秒,这条线也消失了。
安珠。
谢以林在心里默念。
他回到床边仰面躺倒,任由玻璃碎片散落在桌边。他把右手盖在眼睛上,上面沾染的血腥味缭绕鼻尖。他闭上眼,黑暗中,一个朦胧的轮廓浮现而出,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在谢以林的注视下,轮廓逐渐清晰。她靠近他,像被一阵风吹过来的纱,拢住谢以林。
谢以林说:“安珠。”
安珠没有开口。
她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後捧住他的脸,低头与他对视。她的圆瞳颜色很深,是足以把人吸进去的黑,脸上的表情平静。两人朝夕相伴时,她呈现出来的最多的就是这样的神态,仿佛什麽事发生在她眼前都不会引起她的惊讶。
谢以林搂住她的腰,她微微一笑,俯下身吻住他。
这是安珠离开的第一年。
*
谢以林时常梦见安珠,一半梦境是他们在火车上,摇摇晃晃地穿过隧道,绕着山脉湖泊前进。火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背景声是一成不变的哐当哐当。安珠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望向窗外,行进的风吹起她的头发,阳光照在脸上,额头光洁白皙。
她会在梦里对谢以林说话,但每当谢以林清醒,都记不清那些话的内容。只会感觉由梦境传递而来的平静像被针戳爆的气球,骤然消失,梦里的幸福和满足转瞬成空,变成无边无际的空虚。
另一半的梦里,他总是平躺在魔法协会的石板边,看见一个背对他的人,逐渐远去。
那个人全身红色,背影透露出极度的坚定,走路的速度十分快,宛如怕自己折返回来一样。谢以林睁眼到清醒的短短几秒钟,视线中就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後面谢燃告诉他,那个人是安珠。她从地下出来的时候,全身鲜血,身上遍布细小的割痕,远远看去,就是红色的。
谢燃还说,安珠很高兴,很兴奋,她一心想走,若不是傅伊要拦住傅真,她会一句话都不说的离开魔法协会。
“可是,她为什麽要和傅真一起离开?”谢以林问。
“我不知道。”谢燃说。
谢以林觉得他的视线隐含同情。
後面谢以林频繁地做这个梦,他提前醒过来,在安珠转身刹那拉住她的手,叫住她。
安珠停住了,可没有回头。
莫名的惆怅环绕着她,她满身的血融合成艳丽的大红色,谢以林刚要开口,喉咙却突然哽住,越想说话,越是无法说出口。于是安珠拂开他,走向梦的尽头。
谢以林曾以为自己会很快适应没有安珠的生活。
毕竟,满打满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两个月,这段时间里,他先死掉,再以傀儡的身份活过来。
完全由他人掌控的滋味不好受,遑论体内魔力会逐渐流逝,尽管安珠一次性会给他补充足以生存五天的魔力,但他依旧会感受到死亡逼近带来的天然恐慌。
更别说安珠对他的态度。
谢以林看得出来,她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路边一块石头,无关紧要,他对她而言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死掉的受她控制的傀儡,她对他的态度,和对待一个工具没什麽两样。
这一度让他很难容忍,尤其安珠要求他必须称呼她为主人。
当主人二字违背意愿叫出口时,谢以林恨不得当场消失。
屈辱丶不甘占据内心,为什麽杜祂神要他经历这些,他究竟做错了什麽?要承受这样的侮辱!就算他和谢明生丶谢燃的竞争中失败,也不该是这个下场!
若非违背安珠的下场可能是死亡,以及他根本无力反抗,谢以林会选择当场与安珠同归于尽。
他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想离开安珠,回到帝都。
可为何後面,他竟然习惯了和安珠在一起的日子?
是在安珠捧着他的头,按在断开的脖颈上,叫他醒来时?
是发现安珠对世界天然带着一视同仁的漠然,不止是把他一个人当做物件?
是安珠对他说你是我的人,不要听谢明生的话时?
安珠给他补充魔力,谢以林心底会出现无法抑制的欣喜。她离他离得是那麽近,他能看清她白皙脸上的绒毛,柔软地伏于她的面颊。
谢以林想,虽然安珠会强迫他叫她主人,可他已经发现,主人这两个字对安珠而言,只是称呼,和其他在大衆心中正常的称呼没有两样。
她既不高高在上,也不控制谢以林做事,谢以林越看越觉得她可爱。
不仅可爱,而且率真,明媚,善良,纯真,哪里都好。
……我不应该这样。
夜深时分,谢以林睁着眼睛,如此想。
应该是因为他现在依靠安珠生活,她的魔力支撑他生活,如果没有安珠,他就会立刻死掉。与其说他喜欢的是安珠,不如说喜欢的是安珠带给他的活着的生命。
他就这麽安慰自己,也这麽劝自己。
看到安珠就心脏狂跳是因为她的魔力,与安珠对视容易脸红是傀儡的本能反应,脑袋里不知不觉全是安珠同样都是魔法的作用。
一切都是因为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