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演戏,戏演人
夜幕低垂,顶级餐厅「馥园」的豪华包厢内,水晶吊灯洒下璨璨华光,映照着满室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这是电影《一个叫做台北的远方》的庆功宴,剧组人员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然而,浮华盛宴的流光溢彩之外,命运的潜流已悄然涌至,无声无息,却足以地转天旋。
杜墨的诊断书,那几个刺目的字「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他的人生劈成两半。从最初的万念俱灰,到强迫自己勇敢面对,他已然知晓这是一条无法逆转的单行道。
这苦涩的秘密,他决意独自吞咽,不让任何人分担,尤其是安允诺。他开始了孤独的治疗,同时,一个残酷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他必须疏远安允诺,让她彻底心灰意冷地离他而去。
欧米娜与贺曜阳,是他仅有的同谋。
更早之前,当杜墨从外公外婆口中,得知父亲杜衍生此生挚爱竟是安允诺的母亲季雨晴时,他对「宿命」二字已然释怀。
这,或许是苍天的一个巨大嘲讽,然而兜兜转转,他们终究相遇了,终究让他在短暂的生命中「来过,爱过,也被爱过」,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的温柔?
杜墨倔强地对自己说,也对冥冥中的上苍宣告:「我的生命本身,或许就是一部能让世人感悟命运的作品吧?」
这一晚,贺连城特意设宴,补上先前因人在国外未能出席的杀青酒。两张大圆桌,主桌理所当然是贺连城丶杜墨丶欧米娜丶贺曜阳丶资深编剧田翊丶天朝经纪的尹太等人。
安允诺则与哈哈丶摄影师穆野等剧组人员在另一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主桌上,贺连城声如洪钟,端着酒杯笑道:「我约得仓促,杀青酒时我人在纽约没赶上,今天补办这场,劳烦大家百忙之中抽空赏光。」他话锋一转,望向贺曜阳:「我跟你田叔叔认识少说也十年了,没想到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合作上,也算托你的福呀!」
一句话让大家笑出声来,霎时谁都熟不拘礼起来,把酒言欢,笑闹成一团。
贺曜阳含笑点头,举杯向父亲致意:「朝日集团现在有了实际经验,我正考虑将投资拍摄影视作品作为常态规划。既然托我的福,我就当您同意啦!谢谢爸!」衆人又是一阵欢呼。贺曜阳的目光扫过杜墨与欧米娜,杯缘轻轻碰了碰他们的杯子:「期待原班人马,再接再励。」
杜墨只是腼腆地笑了笑,声音低沉:「还是等这部电影上映後,看看市场反应再说吧。」他今晚话不多,多半时候是紧傍着他坐的欧米娜为他布菜,招呼他别喝太多酒,时而侧头与他说些什麽,姿态亲密,与往日颇不一样。
田翊关切地望向欧米娜:「我在欧洲看了新闻,说是杀青戏出了意外,米娜妳人没事吧?」
欧米娜漾开一朵完美的微笑,眼波却不经意地掠过杜墨,才答道:「谢谢田老师关心,福大命大,就是…虚惊一场。」
「那就好,那就好。」田翊颔首,又对杜墨道:「杜导一贯低调,一般剧组早就敲锣打鼓把这种新闻炒个热火朝天了,不过,就戏论戏,我自己是非常看好这部片子的。」
衆人纷纷举杯,气氛看似热烈升平。
隔着几步远的另一桌,安允诺却觉周遭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杜墨与欧米娜的互动,透着一反常态的吊诡的亲密。欧米娜时而为杜墨挟菜,杜墨则自然地为她添酒,两人偶尔低语,嘴角噙着旁人难以索解的笑意。这画面,如同一根细针,密密地刺入安允诺的眼中。
「我的天老爷!阿诺,妳这张脸在对妳呼救妳没听到吗?干成这样…」哈哈凑近她,语气浮夸地嚷嚷,「唉哟,我滴妈呀,眼下细纹全跑出来了,再干下去就成月球表面啦!」
安允诺勉强牵了牵嘴角,算是回应。她拿起桌上的啤酒罐,仰头便喝,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熄心头那股莫名所以的火。这已是她今晚开的第三罐。
「口渴就喝果汁,一罐啤酒就倒的人,今天发什麽疯?」身旁的穆野伸出手,按住了她正要开啓第四罐的手。
安允诺拨开他的手,固执地「啪」一声拉开拉环,啤酒泡沫瞬间涌出少许。
「师父,您让我喝吧。」她的声音带着拼命压抑的烦躁。
穆野眉头蹙起,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关心:「怎麽,电影一杀青就不认师父了?我的话都不听了?」
安允诺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师父…我心情不好,拿酒浇浇愁。」她故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算是道歉了。
然而,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主桌,落在杜墨身上。
他与欧米娜并肩而坐,偶尔低语,欧米娜会笑得花枝乱颤,而杜墨,始终没有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一次都没有。那个无数次在收工後陪她依偎着从淡水河步道走回家的杜墨,如今陌生得令她不寒而栗。
那一天,她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天,究竟外公外婆对他说了些什麽呢?
「阿诺,啤酒女生真不能多喝,会水肿的…」哈哈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从他那个缀着亮片的万能包包里掏出一管东西,「我给妳一管这『眼下保养霜』,最近超红的,保证妳明天…」
哈哈的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安允诺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酒过三巡,包厢的门忽然打开,杜墨牵着欧米娜的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