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讨厌!”她依然带着毫无改变的喜人笑容说,“他出去了的话,这里要怎么办呢?”
“不要紧。”如菱说,“能回来的。”
“撒谎。”
透过窗户的倒影,他看见如菱抬起手臂,在自己如乌云黑缎般的披肩垂上掠了一下。明明撩起的只是头,却从缝隙间闪动起隐隐约约的寒光。若绡最后在原地立了片刻,终于踏着那砰砰作响的脚步离去了。
眼看危机解除,陈伟这才把头转回来,像什么也没生那样说:“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我送你出去。”如菱说。
“啊,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在我走之前,能麻烦你们派人去底下的庭院里传句话吗?我有个同来的朋友等在那里,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吃饱睡着了。麻烦你们派人去跟她说一声,就告诉她我要去城东一趟,因为不是和她顺路的方向,所以就先走一步了。她要是没什么事就自己撤退吧——当然啦,要是那位四楼护士长想请她在这里过夜,我倒是不反对的,只要你们受得住她折腾就好了。”
安排好张沐牧的事情以后,他就跟着如菱一路下楼,直奔医院的出口大门。刚一走到露天的地方,铺天盖地的雨珠就跟战场上的子弹一样,从四面八方无休止地打过来;披在身上的橡胶雨衣还算是勉强有用,而手中擎着的雨伞则完全是在添乱,伞盖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简直连人都要连带着拽走了。想着要在这种情况下横跨大半座城市,他不禁怀疑自己会直接昏倒在半路上。
“……不然,我干脆真的在这里住几晚,等雨稍微小一点再走吧。反正那家伙明明还挺有精神的,也不差这么点时间嘛。”
明明是非常务实的建议,如菱却不大高兴地收起了她的伞,然后钻到陈伟的伞下,又把伞柄从原主人那里抢到自己手中。随着雨伞的易主,周围的风雨立刻就奇迹般地减弱了。
如菱稳稳地擎着伞,把它纹丝不动地保持在仅比两人视野高出一线的位置。虽说仍不免受到风吹雨打,至少是能够勉强让人看清楚前头的道路了。
“这样就可以了。”她说。
“虽然现在是没问题,但等下出了医院……”
“我送你出去。”如菱又重复了一遍。这回陈伟才算是真正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由惊讶地侧目看了她一眼。
“你是打算从医院里出去?”
“可以的。禁令已经失效了。”
“既然这样,其他人为什么还留在里头呢?”
“不想出来而已。”如菱回答道,“外头并没有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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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我可不大能相信。别人不说,刚才那一位明明就很想出来吧?是因为尘埃未定,想要等到确切的结果出来后再行动吗?”
如菱不再回答,只是一味地加紧脚步,让陈伟也不得不跟着快走。穿过医院大门时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还是踏了出去。面对医院外积水泛滥的街道,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
“往哪里走?”她问道。
“走左边吧。虽然要兜圈子,但那里的路条件要好一些,被水淹没的可能性也比较低。”
依靠着他对城区路线的了解,他们开始了这场简直堪称是健走马拉松的旅途。期间有好几次他不得不停下来,在高处的建筑台阶或天台上休息一两个小时,或者在基本停业的商场里寻找自动贩卖机。每到这种时候,如菱总是默不作声地站立着,虽不曾张口直言,但也清楚地表达了不满和催促的意思。还在判断自己心跳频率的陈伟只能假装没现。到了实在敷衍不过去的时候,他便对如菱说:“也没有那么着急吧?”
“迟了要怎么办?”
“唉,不会的。这种事情就像上课点名一样,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趁老师叫到你以前溜进去就行了。我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运气不差的。而且,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平时都是空置着的,只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才找得到人。去得太早说不定还会扑空呢。”
一说到这个话题,如菱又用那种提问式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个人,可以帮得上忙呢?”
“很难说啊。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是不想跑过去的。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骨子里是个挺难说话的人,估计会趁机提一些讨厌的条件。因为,嗯,怎么说呢,那是个非常擅长做选择题的家伙。”
把情况解释到这里后,他就没有再说下去,独自陷入了关于后续行程的思索里。如菱还是没有放过他,非常坚持地问:“如果不行的话,应该怎么办?”
“嗯?不用担心那么多吧?虽然现在的状况比较麻烦,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算大事吗?”
“还不需要到惊慌失措的地步吧?还是说认为我反应得太平淡了?没办法,我这个病就是这样,剧烈运动固然是严禁事项,实际上强烈的情绪波动也是很危险的。能活到现在这个年纪,在情绪管理这一块我也算是很有经验了。倒是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呢?我看四楼那个就并不担心医院倒闭呢。”
如菱静了一会儿,然后说:“报答。”
“啊,因为那个人收留了你吗?虽然是这样,也没有少指使你们办事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具体工作内容,但是既然能把任何人的字迹和声音都模仿得那么像,这样的本领那家伙肯定是不会放过的,说不定会被派去伪造信件或者代接电话之类的……总的来说,你们只是公平交易而已。那家伙如今狂成这个样子多少也算是自找的,真的需要你涌泉相报吗?”
“不是他。”
陈伟抬起头看向她。如菱突然把手伸进灰白护士服的口袋里,从中掏出一个以八片花瓣作为边缘装饰的圆盘。在打磨光滑的圆盘中心,有人用颜料画出了一只游动状的黑色金鱼。如菱将这面绘着金鱼的金属圆镜飞快地向他展示了一下,便匆忙塞回了口袋里。她又恢复到往日叠手端立的姿势,然后才说:“是她拜托的。约定过了。”
“原来是这样。”
没有再继续追问具体的因由,陈伟已然把兴趣转到了另一件事上。“所以这个就是谜底吧?”他突然问,“是镜子吗?”
“什么?”
“啊,之前偶然听说,你们这些人起的名字都和自己的属性特点有所关联。就拿你的名字来说吧,乍听之下比较容易想到的是花卉植物,但其实指的是‘菱花镜’的意思吧?换句话说,真正的解释并非‘如菱花一样’,而是‘如镜子一样’,这种曲折的引申方式确实是那个人格的作风。为什么说你像镜子呢?我想大概也是从你那种善于模仿的特长化来的。但是……”
“但是什么?”
“总感觉不是特别像……要说你能客观地把一个人分毫不差地模仿出来,我总觉得好像差了点意思。因为你的回答实在太符合预想了,从来不会有令人觉得意外的地方,一个正常的活人是不可能这样一成不变,完全符合旁人期待的。与其说你是在我面前模仿某个真实的对象,倒不如说是在模仿我心目中对那个人的既有印象。这就是所谓的照镜子吧?无论镜子里呈现的形象为何,实际上照见的只是镜前的自己而已。”
如菱沉默着,对他的推断没有任何表示。陈伟又自顾自地说:“那么其他几个人的谜底又是什么呢?若绡这个名字感觉会好猜一些……按照你名字的逻辑,是指雾或云之类的东西吗?至于闻蘅,既然跟你名字的格式不同,我也暂时猜不出来了。说不定她就是讨厌让我猜出来,才会故意这样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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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走了。”
就这样中断了关于名字的话题,他们又继续冒着覆顶的潦雨前进。这段苦闷的旅途,就算除掉中间休息的时间,总计算来恐怕有十几个小时。期间雨衣早就被浸透了,鞋裤也被泡得简直没法再穿。沁骨的湿寒迅夺走了人的体温,到了夜里更是森冷如坠冰窟,即便是满心急切的如菱也只能找了间废弃的大楼,让他暂且在里头休息回暖。即便如此,到了天亮出的时候,他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身体变得沉重迟缓,胸口和喉咙如有炭火在烧,稍一用力就喘不过气来。
“……果然。”
如菱站在他旁边,像个真正的护士那样检查他额头的温度。她犹豫地看看窗外的天色,陈伟只得靠着墙壁说:“正常现象罢了。心脏和血液循环有问题的人是很容易感冒的,所以平时我都随身带着伞……唉,非要在这种天气出门,结果遭到了那家伙的诅咒吧。本人虽然出不来,怨念倒是追着不放,可别真的有雷打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