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崔明逸的计划简单而大胆。
他告诉柳舜卿,他暗中带了几位江湖高手和几匹骏马,七日后的寒衣节,是最佳行动时机,希望柳舜卿跟他约定合适的地点,在那晚趁夜逃走。
寒衣节的确是近期最好的时机。
韩少成白天要举行仪典为文武百官授衣,夜间要举行祭祀,为逝去的先辈和阵亡的将士们烧授寒衣,从早到晚都顾不上管他。
最最重要的是,为了方便百姓出城祭奠先人,寒衣节当晚,舒州城四下里的城门不会关闭。
柳舜卿在舒州府衙游荡了几个月的成果终于派上用场。他选定了一处偏门外荒僻无人的小山坡,又按韩少成的晚膳习惯约好具体时间,将写好时间、地点的纸条藏在荷包里。
三天后,他在大门外看到了卖点心的小贩。这次,不用对暗号,他便认出了崔明逸,趁着付钱的当口将纸条交给了对方。
寒衣节当日,柳舜卿和吟松一切如常。虽然天气已经很冷,他还是在午饭后去院门外和花园里溜达了一圈。
吃过晚饭,过了掌灯的时间,柳舜卿便去问门口的侍卫:“今晚皇上为何到此刻还没来?”
侍卫拱手答道:“回柳公子,今晚皇上要祭祀亡灵,为亡魂授衣,此刻祭典恐怕才刚刚开始,您还得多等些时候。”
韩少成每晚掌灯时分便会来这边歇息,这是侍卫们早已熟知的。
“哦……原来今日竟是寒衣节?”柳舜卿一脸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是啊。柳公子是忘了日子么?”侍卫对他态度十分恭谨。毕竟,新皇帝的枕边人,就算是被囚禁着失去了自由的,他们也得罪不起。
柳舜卿黯然垂头道:“原本……作为家里唯一的孙辈,今晚我也该为先人添奉寒衣……两位大哥,能否请你们行个方便,陪我出去走一趟?这一年一度祭奠先人的礼节,在下实在不敢不遵。”
“这……柳公子,你若定要尽孝,不如就在院外的花园里祭奠吧?”其中一名侍卫为难道。
“那怎么行?这花园,按如今的境遇,算得上是当今天子的临时后花园,我一个闲杂人等在这里烧纸,何其不祥?”柳舜卿瞪大眼睛,一脸不赞成。
“那……”另一个侍卫想说,那要不你就别祭奠了呗。
可中夏人一贯敬重鬼神,讲究、忌讳颇多,在寒衣节当晚,这样的话并不敢轻易说出口。何况,韩少成也亲口交代过他俩,对柳舜卿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过于离谱,都可以满足。
这个要求,听上去合情合理,应该不算离谱吧?
柳舜卿目光盈盈盯住两人,温声道:“两位大哥,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我也不往远处去,城外就更不用提了。西边偏门外有一片荒山,离府衙很近。而且,两位都身负武功,我决计没可能逃脱。你们不妨就陪我去那里祭典一番,行么?”
两人想想也有道理。
那荒山离府衙很近,走过去要不了多长时间;凭他俩的功夫,就算先放柳舜卿和吟松跑上几百米,他们照样能追上;而且,只要出了院门,他们必不可能让这两人离开自己一米之外。
见两位侍卫答应了,柳舜卿也并不着急,还客气地请二人等他们换了身衣服。
片刻后,柳舜卿和吟松各自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袍出来,吟松手里提了一个竹篮,篮子里装了许多黄纸。
柳舜卿还煞有介事地对着篮子低叹一声:“纸衣是来不及准备了,只能先这样凑合着。”
四人来到偏门外的荒山上,柳舜卿和吟松跪在地上,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黄纸。两个侍卫紧跟在他俩身后,两双眼睛一错不错紧盯着面前两个脑袋。
随后,柳舜卿身后响起两声短促的闷哼。他遽然转身,看见四个同样做黑衣打扮的人已经将那两个侍卫放倒在地上。
柳舜卿忙道:“请不要伤他们性命!”
黑暗中,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轻声道:“知道。捆起来就好,不伤他们。”
听到那声音,柳舜卿一个箭步蹿起来朝那边奔了过去:“明逸!”
崔明逸一把抱住扑过来的柳舜卿,两人紧紧拥在一起,身体轻颤,久久没有出声。
半晌,崔明逸哑着喉咙低声道:“舜卿,你受苦了!”柳舜卿只一味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地洒了崔明逸一肩。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陌生黑衣人轻咳一声,低声提醒:“崔公子……”
崔明逸瞬间回神,忍着胸口的酸涩缓声道:“舜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走!”
柳舜卿点点头,松开了对方。
他回头看看,两个侍卫已经被打晕过去,身体和四肢被结结实实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布团,丢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底下,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没可能被人发现了。
“咱们怎么出城?”柳舜卿问。
崔明逸指了指山坡另一边:“我备了马车,这一篮子黄纸也仍旧带着,咱们扮作出城祭奠的百姓,分批出去,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在这样一个特殊日子,一行所有人都身穿黑衣也很正常。崔明逸依旧贴着他的花白胡子和眉毛扮作车夫,柳舜卿和吟松坐在马车里,四个武林高手骑着高头大马不远不近跟在马车后面。
舒城人祭奠祖先大多都去西边的山里,所以这一行七人也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出了西门。
到了山脚下,崔明逸想要挥鞭向北,却被柳舜卿拦住了。
“不行,咱们不能立刻回京城,他很快就会派人追上来。”
崔明逸道:“不去京城,又能去哪里?此刻,这天下其余地方,多半都已在他控制之下。而且,一夜过去,等他发现你不见了,咱们也早已走远,他想追怕也没那么容易。”
柳舜卿黯然摇了摇头:“咱们恐怕没有一整夜那么长的时间。顶多等晚间祭礼结束,他就会发现我不见了。到时候,他一定会派人向北追踪,咱们跑不远的。”
崔明逸眼神暗了暗:“你的意思……他每晚还要去你房里查看?”
柳舜卿缓缓低下头,艰涩出声:“……是。”
心头的耻辱令他无法坦然跟好友说出真相,但崔明逸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他咬牙切齿骂了一声:“无耻!”
半晌,崔明逸压下心头的激荡与愤懑,回头轻轻拉住柳舜卿的手,低声道:“那咱们就往南去,先找个偏僻地方躲起来。等躲过了追踪,日后再找机会迂回回京。你原本是这样计划的,对么?”
柳舜卿点头:“对。”
于是,马车掉头南下,马蹄和车轮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加速,越跑越快,越跑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