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ue。”梁志聪不否认,“我对你确实不满意,现在也是不满意的,我对许多人都不满意。但是你只需要完成我交代给你的工作就行,不要把过分多的私人情绪带进来,我们是单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要知道我针对的是你在工作上的表现,只要你不是人品过于低劣,我不会在意。你做得好,一路长进,我给你升职,给你加薪。你做得不好,我骂你,甚至希望你离开公司,不要给我添堵,就是这么简单。”
今早的梁志聪,给周长城上了一节职场课。
在一个团体里,有偷奸耍滑的人,有推卸责任的人,也有真正实干、追求上进的人,还有像梁志聪这种看得到他人努力,并承认他人进步的人。原来当上司是需要有心胸的,他必不忌讳下属的升官,也不会阻碍人家寻找更好的出路。也许梁志聪没有读过毛选,但他在工作上,做到了实事求是。
或许,这和他完全西化的心态也有关系的。周长城暗想,又暗自记下梁志聪的这个好处。
最后,梁志聪提问:“上周的请假,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没有交接,故意钻了个香港和广州两地管理上的漏洞,一下子弄得梁志聪也有些措手不及,人手不够,大家一同加班。
周长城咳嗽一声,承认:“是。”他就是故意的,厂里离了他照样转动,但肯定也会有点小麻烦需要平复。
梁志聪那头大概是深深地吐了口气出来,轻微警告:“下不为例。”
“知道,梁工。”周长城答应了。
于是,在这个重新回到昌江上班的清晨,周长城完成了他第一次主动升职的申请,并顺利得到了来自香港总部的肯定和审核通过。
两周后,周长城升职的正式函件从香港总部传真到广州厂,上头的文字用了繁体、简体和英文三个版本,这一张薄薄的升职通知贴在厂门口,进出的同事都能看到,周长城胸中吁出一口窝囊气,又兴奋得恨不得拿回家去给小云和桂老师看一看。
从设计助理升级为设计组长,只用了不到三年时间,升得有点快,既不合理,也能解释得通。
但周长城,从此在与总部对线的会议中,有了一席之地,从前看不上他的销售和技术人员,也得称其一声周工,不然周工稍微松懈一些,项目就能拖期,他们面对客户的炮火就得解释半天。
这个升职完成后,周长城发现大家对他客气了不少,从前那种排挤的声音都收敛了,但他明白,不服气的人肯定有,这种恭敬,尊重的是那个“组长”的名头。他的人生里经验又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人敬衣裳马敬鞍。
升了职,肯定要加薪,不然怎么和其他平级同事区别开来?这回的涨薪幅度不大,因为周长城本身就比助理岗的薪酬要高了,所以就涨了五十块。
对周长城来说,这是他人生中可以记录在案的进步,因为这是他主动争取来的好处,而不是被动得等人施予。只有自己知道,从被动到主动这条路,他走得有多辛苦。
从这张升职单贴出来后,周长城在某种程度上,就完全接手了葛宝生原先的工作,甚至还做了一些葛宝生原先不会涉及到的事情,他在昌江的地位和影响力,在无形中慢慢上升。
而葛宝生这一头,自从跟周长城在路匪的虎口中逃生后,两人再无交集,就是东莞那个还剩下一次的兼职机会,也让魏振汉帮忙推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们哥俩儿都没有主动去找对方,似乎大家僵持在某个境地里。一起逃命,又各自分开这件事,并没有使两人的友谊达到再不往来的地步,正是因为共同经历过这些他人难以共鸣的艰苦,他们的心里对对方反而有了更为互相珍视的情谊。现在不见面,或许是在等一些其他的机会重聚。
葛宝生虽然没有再去东莞,但他仍然继续游走在广州大小的模具厂和注塑厂之间,想在中间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创业生存之道。
但冥冥中,人又不得不相信命运和时机这种神秘的力量,那几年,葛宝生说要创业当老板,可幸运之神一直没有站在他这边,事情小打小闹,就是没有做起来。
有时候他在外头好不容拉到单子,交到某些交好的小厂里去做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不同情况,有的能做成,有的做不成。尤其是一些金额较大的单子,会因为各种各样乌龙的理由被撤回来。刚开始,葛宝生还傻乎乎跑去问客户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其实就是因为他本身没有一个固定的生产场所。
之前跟洪金良混在一起,还能说自己有个固定的厂,一般来讲,这个年代大部分客户在看到了厂房和机器之后,很少会再四处去打听这个地方是不是葛宝生所有,价格合适,财务正规,最后出来的成品是合格的,这种合作基本上就能成。
可现在葛宝生和洪金良闹翻了,每拉到新订单,就交由关系好的厂子里去做,多来两回,客户也不傻的,这人这样不稳定,今天这个厂,明天那个厂,中间关系若是协调不好,会不会出问题?自然不放心把数量大的订单放到他手上。
原先姚劲成就说过,在珠三角,这个圈子是很小的,的确很小,葛宝生在昌江精密犯了错才辞职的事,行家们多有耳闻,也是他的扣分项。
除非葛宝生把客户发展到外地去,一些外地的客户没办法亲自过来校验审厂,对葛宝生的前尘往事也不知底细,或许他还有一席生存之地,可现在交通并不方便,就是同在广州,不同的区域坐车倒车都麻烦,再加上上回在东莞返穗途中,葛宝生遇上拦路的路匪,受到了惊吓,这一年就再没有离开过广州。
葛宝生心态上的漂泊和金钱上的缺失,让他和江曼两人的夫妻关系越来越差,只要见了面,就互相看不顺眼,即使睡在同一张床上,都是冷着脸不说话的。从前以大学生女婿为豪的丈母娘郑婆婆,对葛宝生都有些冷言冷语的。
从老家带着情谊出来,到现在一切向钱看,人心变得可真快啊。
家人的不理解和不接纳,反而激起了葛宝生的好胜之心,他坚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目前的一切困境都只是暂时的。妻子和丈母娘的不谅解,是因为她们这些燕雀,不知道自己这个鸿鹄的大志,他是要干大事业的男人!
虽然郑婆婆和江曼对葛宝生失望,倒是葛澜很粘着自己的爸爸,以前在老家,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着,就他没有,现在到了广州,他也有爸爸了,所以每回葛宝生回家,葛澜都会特别期待,给爸爸一个大大的笑脸和拥抱。
葛宝生前些年独自在广州上班,很少陪伴孩子,对葛澜有几分愧疚,儿子现在来了广州,他时不时都会给孩子带点小玩意儿和小礼物,爷俩儿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小电器拆了个遍,拆完后,葛宝生再教葛澜怎么把它们组装回去。这个游戏,他们父子两个玩得不亦乐乎。
江曼有时候看着存折上那点可怜的存款和家徒四壁的租房,再看看石头一样不开窍的丈夫,又看看满面笑容的儿子,很多很多次都想,就为了儿子,就为了葛宝生这个还算过得去的爸爸,就为了她们千里迢迢来到广州,一家人都必须好好撑着,把日子搭伙给过下去。
第156章
事到临头,万云没想到袁东海竟会给她来这么一着!
“万云,我现在给你四千块钱,再多的话,拿出来真的比较困难。我也知道,开这个店,我们没有经验,前期肯定要投钱进去的,可这一万块是我打了十二年工,这两年才存下的一点身家,我…我真的挺舍不得的。”袁东海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原来的混不吝,现在虚弱又无力。
看到万云那双本来充满了干劲和喜悦的眼睛,渐渐变成一片冷肃,他心里有点退却,却又硬着头皮往下讲,“我现在给你四千,我们先把店开起来,到了明年夏天——不,明年春天,四月,最晚四月初,我一定把剩下的钱全都给你补上。”
袁东海在害怕,怕亏损,怕后面一系列的不顺。
生意,赚钱,哪有这么容易呢?他来广东这么多年,从未顺顺当当过完一年的,现在居然能真正有开店当老板的机会,他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跟做梦似的。
万云不可置信,听着袁东海在自己的眼前说这种鬼话!
上两周,她让江曼去帮忙跑证件,江曼问她要办个体户还是办公司,个体户的限制较明显,适合夫妻档和家庭作坊,人员数量上也有规定,当然现在规模小,也适合。而万云想着要和袁东海合伙,还挺有野心想把店铺做大,跟那对潮汕兄弟一样,往后把小店开成大店,衡量一番,就选择了注册餐饮公司,本来都想好了,就叫云海餐饮。
万云和袁东海在还未找到门面之前就说好了,一人拿一万块钱出来做前期的投入,实际花多少就分摊多少,不够的话就再补一点,剩下的则用来作周转,而后面不论盈亏,也都是一人一半。所以在江曼去跑证的时候,她就大致写了一份合作合同,还特意请教了桂春生这种以文字为生的书虫的意见,抠了一下字眼。
可今天,袁东海给她来这么一着!
他只想给四千块!
袁东海的说法是,他总觉得自己往后要娶老婆,要回老家建房子,一定会用到剩下的六千块,总之就是找各种借口,不愿意跟最开头说的那样,把钱拿出来投入进去。更气人的是,不拿钱出来,还想占一半的份额!
万云实在不明白,前几天都还好好的,两人在五十米街摊位摆摊子的时候,讨论得兴致勃勃的,想着什么时候带装修师傅去量尺寸,怎么到了今天要真正落笔签定合约,就开始变卦了?
她沉住气,忍下那阵烦躁和愤怒,问他:“袁东海,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见袁东海点头,她开口,“你是不是把钱都拿去赌博了?”
除了这种恶习,万云想不出来,以袁东海的交际和花费习惯,他还有哪里需要用到那么一大笔钱,以至于把本身要做生意的钱都扣下了!
袁东海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怎么会呢!赌博那玩意儿,哪是我这种人能碰的。”他说得还挺老实,可看万云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又紧紧地追着说,“万云,我真的只有这么一点钱,不像你和林彩虹手上还有点产业依靠,我是没有退路的人,所以就想手头上留点现钱,宽裕一点。但是!但是我也不是说不出钱,到明年的时候,我再把这六千拿出来,也是一样的嘛!”可看着万云要吃人的脸,他小小声嘀咕,“我不是不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