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阳台探出脸——江别春倨傲地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两个人的视线隔着冰冷的雨点像野兽在厮杀。但很快,江别春率先收回了视线。
他先退了一步,然后让程又眼睁睁看着他穿过阳台那扇小门,走进隔壁的房间。
那是符彧的房间。
程又一下子就确定了。
他情不自禁把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又酸又胀。
从前他一向是瞧不起江别春的,除了有张勉强能入眼的脸,一无是处。尽管两个人表面上关系一直不错,可他们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全是假的。
程又嗤笑江别春是蝇虫,骨子里都是那些老贵族的腐臭烂蛆。
江别春鄙夷他没脸没皮,浑身被财团的生意经和铜臭熏透了,庸俗不可闻。
两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一面臭味相投,一面又在言笑晏晏中齿于与对方为伍。
如果没有符彧,这出兄弟情深的好戏大概还是能装上好一段时间。
程又单薄的身体终于在雨中摇摇欲坠。
幸亏有了符彧。他想道,所以再也不用和他们装模作样下去了。程再已经废了,至于江别春……哈!也不会远了!
*
符彧远远看了他一眼。
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身上,他像一张薄薄的纸片,烂到随时会被刮到地面,然后揭不下来。
“诶呀,真是可怜。”
江别春吃味地搂紧她:“他自找的,怪谁?”说着他用柔软的脸蛋蹭了蹭她的肩颈,并讨好似的在她侧脸轻轻亲了一下。
“也是。”
符彧顺势把有点冰的手贴上他的后颈,他顿时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强忍着继续往她怀里缩,简直像要把自己裹进她身体里。
“卖惨也要有点诚意啊,光是站着多客气,也太会心疼自己了。”
她拨通了程又的号码,笑起来:“你说你,来都来了还在雨里站着做什么?”
“什么?不不不,你误会了。没有让你进来的意思。我是想说,既然都来了,别光是傻站着啊,跪下吧。”
“你见过哪只乖巧听话的狗,会理所当然地站在主人家里?”
“要么滚出去,从此在我跟前消失;要么……”他听见她笑了一下,还有江别春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
“跪下。”
命令式的口吻穿过电流在他心里带来一阵战栗与强烈的冲击。
程又将手机用力贴在耳边,然后仰头望向上方暖融融的灯光。他眨了几下眼睫,好抖掉上面的水珠,免得影响视线。
那扇优美的脊骨原本像锋利锃亮的刀,埋伏在薄薄的背部仿佛随时会破开皮肤,穿刺而出。此刻,却成了一块黄油,慢慢地在她的命令中被煎得化开,融成一滩软绵绵的东西。
一条腿跪在地面,冷得他登时打了个哆嗦。
他一边哆嗦,一边眼角红红地笑,笑得忍不住咳嗽,然后屈起另一条腿。
最后彻底折下头颅。
头渐渐昏昏沉沉,记忆被各色光怪陆离的梦填充。
恍惚之中,他仿佛再次回到阅览室。要是他没有挑衅她,要是他没有恶意和她作对,他大概早就将程再取而代之。
但他同时理智地清楚。
不可能的,他就是个贱骨头。
对他好的,他不屑一顾;直到被人拎起棍棒连筋带骨打折,他才会真真切切把一个人装进眼眶。
程又的视线逐渐溶成一滩血——他的血,祁晏秋的血。落在了她的手背。他恨不得让她用那只手掐住他,就像那天他被逼缩在窄小的墙角。
虽然难受,也好过现在。
如履薄冰。
寸步难行。
*
翌日清晨。
符彧任由江别春笨手笨脚地整理衣领,她叹了一口气,委婉地质疑道:“小春,你在那个培训班考试真的能及格吗?”
“我……我怎么不行?”江别春顿时脸色通红,恼羞成怒地轻轻瞪她,“我不是在学吗?总要给我进步的机会吧!”
这时,管家走过来,面色忧愁:“符小姐,那位好像发烧了,现在倒在地上,真不用管吗?”
“发烧了?”符彧惊讶地抬起眼,好像忘记了让人在暴雨里跪一夜的人是自己一样。她同情地叹息,“那还是快送人去医院吧,真可怜啊。”
江别春娇哼一声:“病死他算了,一大早就听见他的消息,真晦气!”
“怎么能这么说呢,小春?毕竟是你从小到大的玩伴啊。”符彧不赞同地摇摇头,“对他宽容一点吧。”
像这么疯的狗可是很难训的,玩死了她去哪再搞一个?哦,好吧。差点忘了,他还有个哥哥。不过既然有哥哥,就更少不了弟弟维持平衡了。双生子,但凡少一个就没那个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