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看,就是许多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资料和笔记,那些羊皮纸记录的文字足够放满几个大书架,正是前任主宰在银月森林数百年时间里留下的所有研究记录,其中的每一页纸放到大陆都价值连城,但它们此刻却只是被摞在一起,被它们的主人毫不迟疑地留给另一个尚不知身在何处的存在。
“我上回见到她的时候就给精灵们传了信,托他们帮我做出这个,但它在一个月之前才正式完成——精灵们天生具备与自然权能亲近的能力,我本来想这顶王冠能帮助她更好地控制那只不死鸟,现在看来……”烈焰主宰微微摇头,“还有这些笔记,我希望它们能对她有用。”
“可是,”卢西恩沉默片刻,哪怕他一直不愿承认这件事情,却还是在对方提出请求时开口说出隐忧,“我并不能完全保证自己会找到她——我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灵魂被藏到了死亡之海的某个位置,这是柏斯图拉阁下在我们都昏迷之后亲眼看到的。”
“如果连你都找不到她,这世界上就不会有第二个人找得到了。”曾经的烈焰主宰语气平静地叙述着,毫不迟疑地将这只存放着自己最重要藏品的钱袋托付给另一个人。
“每一位烈焰主宰都因为权能和不死鸟的特性,很难和另外一个人走入婚姻,但她却选择了你,我愿意对她的选择报以信任。”
说完这些,银发的男人不再赘述其他,沉默地起身想要离开。
“请您稍等片刻!”对方的样子太虚弱了,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这让卢西恩忍不住急走几步,伸手想要搀扶,却被男人摆手拒绝。
“在这之后,您想去哪里?”卢西恩想了想,“如果我的消息来源没有错漏,您的研究方向应该是类人种族和他们的血脉——请您不要介意我的招揽,不过像您这样的学者如果愿意和我们一起出海,半兽人的事情应该会得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和我们一起……”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非常愿意和你们一起乘船离开大陆,但我在大陆还有一些必须完成的事情,这些事只有我能做到,”男人微微摇头,轻声拒绝,“我的笔记里有你们需要的一切东西,我希望你能将这些记录带给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能学习这些,只要是足够聪明和热爱学习的人,你就可以将笔记开放给他们传阅。
“总会有其他聪敏好学的魔法师,在这些笔记的基础上找到更好办法,为你们解决问题的人也不一定是我本人。”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不存在陷入停转,善于发明的天才会在每一个百年内不停出现,就如那些被她传授过魔药的学徒们,有很多已经具备了独立发明魔药的能力,他相信自己所学也能在此后得到传承。
“那么,到了说再见的时间了,”最后留下一句告别,生命即将走向尾声的男人就拖着沉重的身体,缓慢地走出帐篷,在人们的惊讶和谈论中漫无目的地迎着夕阳走向远方。
卢西恩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去问对方究竟想在最后时间里做些什么。他站在帐篷前沉默地看着——这或许是人们最后一次亲眼看到这位曾经的强者了,他也并不需要送别者陪伴自己走过最后一段路。
他在帐篷前停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道阳光隐没在远处山影,火焰般蔓延的晚霞变成深沉的紫色,又在很短的时间内被黑暗吞没。
大陆将被黑暗笼罩,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新的一天终将伴随着光明到来。
他将尽己所能保护这些追随自己的人们,确保有尽可能多的人等到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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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盗火者(135)
漫长的跋涉又进行了三个月时间,迁徙者们终于在晨光熹微之际看到了已被建造完成的码头,以及整齐停泊在码头前的巨大船只。
它们安静地沉睡在海岸,如同冬眠中尚未苏醒的巨兽,桅杆上还未来得及挂起船帆,但这些巨大的造物已经足够让那些在路途中挣扎两年的迁徙者们为之欢呼雀跃。
出现在码头的迁徙者数量比预想中的还要多上许多,北境勇士们立即就位,有条不紊地为他们安排临时住处。坐在高高甲板上看守着队伍的半兽人也在第一时间转过头去,与为首那个手持长杖,消瘦憔悴的身影遥遥相望。
他们的目光隔着遥远距离交汇于一处,下一刻,半兽人就张开双翼飞下来,像以往每一次重逢时那样,不由分说地给了亲人一个拥抱。
柔软的羽翼将卢西恩的身体包围,半兽人冰冷的铠甲硌着他的身体,但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这让他感到自己似乎还在那间温暖的北境小屋,坐在桌边看书的时候,他总能等到自己的姐姐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向他说起她今天又战胜了多难对付的家伙。
他们小时候曾因为这个闹过不少矛盾,最终的结果就是赛丽娜有了她的特定拜访时间,卢西恩也会在木屋里为姐姐准备毛巾或油脂一类她可能需要的东西。哪怕是他们和对方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改变过看到对方时给予拥抱的习惯。
“我来了,姐姐,”卢西恩喃喃地说了一句,到了此刻,他才在两年跋涉过后第一次找到回家的感觉,“我做到了……”
“我知道的,小卢西恩,”赛丽娜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些,微弱的哽咽却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你瘦了,怎么会虚弱成这副样子?”
“需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这样一支队伍想要瞒过博鲁赫是件很困难的事,哪怕有了丹特城领主帮忙遮掩也不能保证安全,”卢西恩将身体站直,“我没事的,只是在进入博鲁赫域的这段时间很难睡过去,有些累了而已。”
赛丽娜沉默了一会儿,露在面具外的眼睛里闪过了然。
“那可真是不怕她——不怕我们会担心,”她低声抱怨着,很快转开话题,“艾达姐姐两个月前就来了,她最近收下了一个叫阿黛尔的学生,还有梵迪特,他已经把北境剩下的迁徙者们都带过来了。”
卢西恩沉默点头,抬眼时,果然看到那头载着两个少年飞在天上的银色巨龙。
少年们很喜欢这种新奇的飞行体验,他们的笑声在他站着的海岸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巨大的银龙也对孩子们没有丝毫不耐,耐心地陪他们玩游戏。
卢西恩的目光柔和下来,犹豫良久,他问了自己的姐姐:“你最近收到过母亲的纸鹤吗?”
“如果她在暴风要塞还算平安,肯定会定期寄信给我们,”赛丽娜的语气中多了些怅然,“我不意外母亲会这么做,自从泽维尔叔叔生病以来,她就再也没有笑过了,也没人比我们更懂得她对北境和暴风要塞的执着。”
“抱歉,我只是……”哪怕内心懂得为北境牺牲是女王为自己选择的最高荣耀和一位王者最后的骄傲所在,但卢西恩却仍是因之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最开始的时候,母亲每隔七天左右就会传信给我,再到后来是十天、一个月……这一次她已经三个月没给我传信了。”卢西恩拿出她最后寄过来的纸鹤,那上面的内容已经被他看得倒背如流。
她像以往的每一次信中说的那样鼓励他坚持下去,却对暴风要塞和自己的现状绝口不提,最后的一句是倘若她在比这更久的时间里都不再传信过来,就不必继续等待。
她总有一天会从人间离去,带给他们的结果无非就是再也收不到来自她的纸鹤。
并不是每一次分别都会伴随着爆发式的哭泣,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它只代表着永远都不会再被寄过来的纸鹤而已。
“对于北境来说,分别才是生命的常态,”赛丽娜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们不断制造情感羁绊,又在战斗中不停舍弃它们,这或许是某个存在随手为之的诅咒,但我们现在自由了。”
没有了永恒与苦寒的宿命,自此后,每一次的战斗和冒险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已经快到半年了,博鲁赫守城战才有了点结束迹象,第一批水手也有了在海上独立工作的能力。恰好你带人来了,最好把首航时间定在一个月之后,”赛丽娜沉吟着提出建议,“说起来,小卢西恩,你还没有参观过我们的船吧——它建好之后,就连造船的矮人都觉得他们或许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办法做出比它们更精密和强大的魔法造物了。”
这个话题转折得十分刻意,卢西恩对姐姐的好意表示心领。他将翻涌的情绪压进心底,跟在半兽人身后走进那处巨大的舱室。
这艘船由矮人们集合最高超的工匠们打造,层层叠叠的防御魔法阵遍布船身,这让船体本身也成为一台巨大的魔器。他上船参观的时候,舰船上的水手们正有条不紊地执行自己的工作,对魔法阵进行最后的检查和补绘,确保它们在正式航行中能够随时被启动。
已经确定好的第一批居民们也将行囊搬进船体,积极地适应着海上环境,卢西恩还在一些舱室中看到许多被精心照顾着的盆栽等装饰物。
再度踏出船舱的时候,卢西恩才发现另一只半兽人给他递来一盏油灯。
油灯的样式精美,灯罩各个面上装饰着透明的魔法水晶,灯芯中跳动的却不再是火焰,而是一只蜷缩着沉睡的不死鸟。
除了围绕它的火焰以外,这只独特的魂火不死鸟看上去毫无生机,但他却从那只不死鸟身上感觉到一阵他铭记在心底深处的熟悉。
“卢西恩殿下,这盏灯是一个男人留给您的,他说您必定知道它的来处——哦对了,那个将它带给您的人还有句话要我转告给您,”半兽人一拍脑门,“虚假的权能不会成真,依靠抢夺获得的造物只会不停反噬,不可能真正获得权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