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买卖,如何也轮不到东宫来谈。
元晖眯眼笑看顾廉:“你看,裴詹事替你把价钱都出好了,还不谢谢人家?”
顾廉含笑作揖:“殿下英明。”
“是麽?”
裴晏不客气地打断:“顾廉欺瞒朝廷,豢养贼寇,以私盐替换官盐,从中谋利。夥同倭人,夜袭羽林军,意图杀人灭口在前,软禁秦攸,逼其与他同流合污在後,桩桩件件,都是重罪。殿下若想包庇他,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堵住外头那数千张嘴。又或者……”
他笑了笑,垂眸饮尽案前那杯黄酒。
“死于飓风,那是天灾,葬在东海,且算人祸。那麽多双眼睛看着我自龙宫归来,上了吴王府的马车,殿下可得给我编个像样的罪名,好向朝廷交代。”
元晖脸色沉下来,裴晏此番是代天巡狩,若死得不明不白,元琅定会以此为借口插手扬州。
他瞥了眼顾廉,难怪这厮要将秦攸困在定海。
正犹豫间,内官匆匆来报,说羽林军已在灵隐山下扎营,秦攸正在西门外求见。
顾廉脸色大变,揪着内官衣襟:“羽林军?来了多少人?!”
内官战战兢兢地答说:“起码也有千馀人……”
千馀人,那就是馀姚的兵。
顾廉瞪了眼裴晏,一把将内官甩开,拱手道:“殿下,秦攸擅自率军离开馀姚而不报,围城更是意图不轨,还请殿下即刻将其捉拿问罪。”
“馀姚钱唐,均属会稽郡治下,秦攸与张郡守星夜兼程,赶回钱唐保护吴王殿下不被奸人所害,何罪之有?”
裴晏看着元晖,淡淡笑道,“殿下无需担忧,钱唐守军不足一千,近半是水军,定将顾廉这厮生擒,押送回京。”
顾廉心下一惊:“你们挟持了玄伯!”
他忙上前道:“殿下,他这是威胁……”
元晖冷声打断:“闭嘴。”
裴晏垂眸不语,也并未否认顾廉那句话。
元晖偷偷看了眼萧绍,自裴晏进来,萧绍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时间有些拿不稳,若当真动了刀兵,这家夥到底会帮谁。
“裴詹事胆量不小。”
裴晏颔首:“吴王谬赞了。”
元晖想了想,吩咐说:“去把秦校尉请来,听说他受了重伤,我也想听听,东海上究竟发生了什麽?”
内官擦身而过,顾廉忙上前道:“殿下,钱唐城墙坚实,若无投石攻城之物,想破城也没那麽容易,我们可由水路撤离!”
“殿下,太子与殿下既是堂亲,也算表亲,实在不应当为了个南朝人闹得兄弟阋墙。扬州的账殿下也看见了,朝廷缺粮缺钱不假,可殿下也没吃饱啊?太子不过是想将这本账,重新分一分,至少,天下如今已在我北朝手中,账本也该由我们执笔才对。”
元晖抿唇不语,眼珠子在两人之间不断辗转。
“殿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太子野心勃勃,先是豫州,再是江州,他的人一旦在扬州站稳了脚跟,手自然还会再向徐州丶青州伸去!殿下莫忘了,当年揭发裴昭谋逆的淮南王是个什麽下场!有其父必有其子!”
裴晏重重地放下酒杯,默了会儿,似笑非笑地说:“去岁我见陛下时,他病榻上都还念着先考临终前说‘未能得见陛下心中的盛世,臣有憾’,若我死在扬州,那便要借使君吉言……”
他忽地敛容,一字一句道:“愿有其父必有其子。”
顾廉骤然屏气,方觉说错了话,他转眸觑看元晖,对方亦是微微挑眉,似已有了决断。
他心下一急,只好指着张令姿说:“殿下,沈居当初通倭被斩,是张玄伯百般求情,殿下才网开一面放过这女人。可她却怀恨在心,安排沈居同父异母的弟弟沈琰化名玄元子,借以青娘娘之名,在扬州妖言惑衆。臣当初只想安抚民心,一时大意,未能警觉,这才让这二人有了可乘之机。”
元晖一愣:“玄元子是沈居的弟弟?你不是说他是你们南朝太史令的嫡传弟子麽?”
“这更说明,沈居早在十年前便已生反心!幸得殿下明察秋毫,亲办此案。”
元晖转眸打量张令姿,她面色无改,一直恭顺跪坐在裴晏身侧,似乎早有预料。
“这说法有意思。”元晖含笑琢磨了会儿,心下已有决断,但也不介意再看一会儿困兽斗,“继续。”
顾廉顿了顿,说:“裴詹事死後,这女人利用她与张玄伯叔侄之情,借口天灾,提议在钱唐加办祭礼。就连祭礼的日子,也是他们临时改过的,就为了演这出龙王显灵的好戏,将这倭人假扮的裴詹事,送回钱唐,妄图鱼目混珠!”
元晖看了眼裴晏,心下笑骂这老狐狸是真急眼了。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裴詹事我可是见过的,如何假扮得了?”
“殿下有所不知,那小东岛的倭人有门手艺,可易容成他人模样,连枕边人都未必认得出。几十年前,他们便是以这法子骗过了臣的先祖。臣不日便将这叔嫂二人与倭人勾结之事公之于衆,这些青衣道信衆无人煽动,自不会生事。此人根本就不是裴詹事,外面那些庶民,胆敢传谣,一律以通倭论处!殿下大可放心。”
话音刚落,一直坐着的萧绍忽地起身,跨步上前,弯腰凑到裴晏面前,鼻尖嗅了嗅,又伸手以指骨上的钢尖顺着他下颌扫过。
裴晏轻嘶了声,左脸下颌处赫然一道血口子。
他佯装不解地蹙眉看着元晖:“殿下,此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