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胡叠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
诸明月面露羞涩,亲了她这一下,又将脸埋在原先那位置,便不见动静。
她开始疑惑诸明月坠崖到底怎麽伤了脑子,不仅性格与从前大相径庭,几乎都要成个傻子。想来想去,想不明,说来说去,说不通,胡叠只能拍拍他,叫他松开自己,再起身将碗筷收拾出去。
青妹这婚宴摆到入夜,胡叠想着过几个时辰再去吃一回,此时思绪万千,不愿对着诸明月犯糊涂,出去闲逛,寻了个凉风习习的角落扎马步。她忆起头次见诸明月时他才十岁,瘦得猴一样,走在路上能无故跌倒,她倒已经常拎着刀独自捅人,凑巧碰上,接着他了,也得不到个好脸色。
诸明月仿佛这麽些年都一副死相。她家敬君素日喜爱珍珠,衣衫纨扇必要件件缀上珍珠,又以珍珠粉入浴养身,于是她成箱往院子里头运珍珠。却不知哪里惹诸明月不快,让他见了,张口就揶揄她侯服玉食挥霍无度,还要差人封她偷偷开的那几间铺子,害得她夜里出去蒙着脸杀人挣银子。亏得最後求师父帮忙解决了这天降的祸端,才不至于无以为继。
却在这时,胡叠听得不远处有泣音——她耳朵灵,循着声音找去,只见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环抱着树涕泗横流,一派痛不欲生之态。竟是——娄武?
“生得高高壮壮,竟会背後自个儿掉眼泪?”
娄武浑身一震,急忙擦拭干净面孔,外强中干怒吼道:“谁叫你来看我笑话!”
“嗓门大又怎麽盖得住你那破锣嗓子,都要哭哑了,伤心到如此地步,是为青妹成亲麽?”
他下巴仍在颤动,吸着鼻子:“毒妇,你怎麽猜到的……你踹得我昏这麽久,她拜天地都没见上,你个毒妇。”
胡叠听他这麽称呼自己,忍不住笑:“骂我比你难听的多着,不过死的也多着。”
娄武察觉一丝凉意,目光从胡叠那挪到地上,半晌不做声,胡叠等得不耐烦,提步要走时,他才小声哭诉起来:“我从小就喜欢青妹!”
“我是他们在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我挨了三年打,刚来青木崖时胆子小,不敢说话,不敢见人,吃饭都要缩起来,手抖得筷子都握不住——是青妹,她从前就好看,脾气好,心善,是她陪在我身边,她教我识字,给我念书听,带我跟他们一块儿玩,她多好啊。”娄武想起那些时候,心像浮在云端,声音也像飘起来了,虚而轻,“她多好啊……青妹。她会算账,管着整个青木崖的账……她跟大当家撑起了青木崖,谁不喜欢她呢。她什麽都好。”
胡叠嗤笑:“青妹既然这样好,又怎麽会喜欢个背後哭也不敢将心意诉诸于口的薄志弱行之人?”
“薄志弱行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是个懦夫。”
“好吧,我确实是懦夫,可那又怎样,她不喜欢我,我告诉了她也只是让她多个操心事。”
“那也说不定呢,大当家最看重青妹,她与捡回来的那男人成亲,可曾说清什麽嫁娶?一个落难的书生,在他眼里左不过入赘进青木崖,否则凭什麽和她在一起?既是入赘,又只有些寨子里派不上用处的文采丶一张讨她欢心的面孔,她要是对他厌烦,再有个新欢,也无可厚非。”
娄武思索片刻,豁然开朗:“我为保护青妹练出这身力气,时时不离她身旁,我们这麽多年的情义,比他可深厚得多。我就不该为赵起元从她身边离开那麽久!我丶我先去找她,多谢你,多谢!”
胡叠看他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自觉做了一桩好事,想起自己家中养的三位知心人,便怀念一番他们各自的温柔小意丶聪慧体贴丶热忱忠心,与外边这些个男人一比,叹着气继续扎马步了。
夜里吃饭时没见着青妹那夫婿,或许酒还未醒,娄武倒是亦步亦趋跟在她後头,恨不得俯身替她提裙角。
胡叠潦草饱腹後拎着食盒回诸明月跟前,盯着他吃过饭,喝了药,又要出门,却被他喊住:“你又要收拾碗筷收拾几个时辰?”
胡叠只说:“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围着你转。”
“可我身边只有你。”诸明月一个人待这麽久,她说去寻落脚之处时也是去这麽久,他总觉得胡叠像随时会扔下他,“好吧,我清楚的,你只管去。但能否再给我编一只蚱蜢。我独自待久了,总会习惯,它这死物不能与别的蚱蜢成双成对,却有些可怜。”
胡叠喉头倏然涌出一股涩意,心又软下来,搁置了手上东西,再拔了几片草叶,坐到床边:“你怎麽越发会装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