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鄙姓梁,唤我梁生便可。”
此处树多,影子映着影子,日光并不明亮,胡叠走在石梯上,一时觉得寒意沁骨。
梁生手上握着笤帚,眼睛盯着一节节台阶,领先他们一臂之远。隐约有读书声从旁响起,胡叠侧耳细听,忽然改口问道:“山长不在讲堂中?若是不在,我们可否先行去看一看?我与妹妹们许久未见,颇有些想念。”
梁生只答:“要去讲堂,先见过山长。”
诸明月心中也隐隐察觉异样,胡叠与他对视一眼。她是无所谓他们什麽打算的,总归怎样都能应付,于是顺其自然,瞧瞧这偌大的书院出了什麽怪事。
二人跟从梁生到一处院落,梁生叩了门,一只苍老干枯的手在缝隙中显出痕迹,青筋如同起伏搏动的蠕虫般攀在肌肤上,诸明月见他们凑近交谈,便低声在胡叠耳边道:“杨公虽声名远扬,却不过半百之年。此人若非他,或许其中有诈。”
这时梁生回头招呼起来:“二位进屋吧。”
胡叠先行踏过门槛,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陈设朴实,桌椅大都是普通木料制成,茶具为陶制,正在方才那人手上。他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倒好两杯茶水,向胡叠和诸明月擡手,嗓音并不含混:“我这没什麽金贵东西,贵客请将就喝些。远道而来是为寻亲?”
胡叠道:“的确是前些日子送了我妹妹来。”
他又问道:“不知令妹姓甚名谁?”
胡叠细数:“初晴丶浓霞丶阿弥丶红蕖丶云景,都是胡姓。”
“啊——”他长叹一声,“那可不巧,只剩一个了。”
胡叠暗暗握住腰间刀柄:“何出此言?”
“几个弟子招惹邪祟,好些人都让那东西吃了……初晴我倒记得,她在——讲堂吧?梁生——”
诸明月不禁冷笑一声:“邪祟这糊弄人的说法也能搬上台面来讲?”
唰——
胡叠雪亮的刀刃已架上他脖颈,帷帽都被她含着怒意的刀风削去一块:“我若见不到我的五个妹妹,你必血溅七尺!”
“贵客不信,我亦无可奈何。世人以七尺为性命,君子以性命为七尺。杨某在此,你杀便是。”
胡叠用劲更大,刀身锲了半数进他脖颈,血如溪流似的汩汩从伤口涌出,染红他半身。他却无所感似的,直挺挺端坐着,梁生也对这场面视若无睹,甚至低头扫了几下地,带起阵浮灰。
诸明月心中犹疑,皱眉劝阻:“阿叠,我看这两人却不像寻常人,不如先去……”
杨公的头已经落到了地上,胡叠将刀上沾的血甩甩,矮身摘去那头颅上的帷帽,见着一张干瘦而褶皱遍布的脸庞,漠然道:“依你所说,杨白鹤并无可能是这副模样。他倒无所畏惧,我以为他骨头是精铁造的又或是地龙转世,断成两截还能再活,原来不过如此。”
她随即笑起来:“杀了利落。我们去找初晴吧。我不信将璧山书院翻过来,还寻不到人影。”
胡叠又将刀搁在梁生肩上:“你也不怕死?”
梁生道:“怕。你们要去讲堂,走方才的岔路就是了。”
胡叠归刀入鞘,诸明月伸手替她擦面上溅的血点子,她微微仰头,待他弄干净了,才循着来时的石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