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雨势大时,雨如丝线紧密,成天地间的帘幕,入目一片灰蒙蒙。
胡叠手中紧紧握着刀。幸而她素日的发髻都简单,也极少戴繁琐的首饰,此时只有细碎的额发贴在面孔上,并未增添太多累赘。
胡知节戴着一只斗笠。他捡到她那一日,似乎也带着斗笠。她想起那时拼尽最後一丝力气去求他救命,仍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垂死的恐惧比冻伤烫伤更加令她胸腔烧灼疼痛。她总是拼命活着。
“师父,我刚甩脱一路追兵。”她笑着,腹部的血被雨水染开,“玉篇亲手射了我一箭,你也要杀我。”
胡知节抽出剑,她将喉口泛起的酸意强压下去,迎着剑锋一刀劈去!
胡叠在嗡鸣声中低喝一声,扬刀挥砍,一招一式却被他化去,他分明是来取她性命的,却不下死手,猫捉老鼠似的戏弄她,直至她耗尽力气,半跪下去。
剑尖就在跟前,她听见他的话划破雨幕:“你是我教出来的。”
她问:“不杀我吗?”
她又道:“我不想死。”
她喊他:“师父。”
胡知节就这样看她许久,最终转身离去,脚步声逐渐隐没了。
胡叠颓然倒下,望着这片天,心中茫然,不知何处可往。
“……胡叠……”
她隐约听闻杂乱的步伐,睁开眼,柏听寒双手扶在她颈侧,一副唯恐她没命的慌张样。
他将胡叠抱上马车,替她诊过脉,急忙从怀中取出药。她三日未眠,时刻警惕,终于有喘息的机会,便向他询问此时情势如何。
柏听寒神色疲惫:“陛下已冠了你刺杀的罪名,胡府被抄,禁军在城中搜查。瞿衡遣散了下人,将姑娘们托到王家照管,去寻诸明月,只盼他能想法子保下你。兴王妃独自走了。”
胡叠应一声,抚了抚他湿透的鬓发,笑道:“好狼狈。”
柏听寒拍开她的手,到前头赶车,语气发闷:“我不知你做了什麽,也信你绝不会鲁莽至此,无论如何,远远逃开,先留了命来。”
“我也不知我做了什麽。”胡叠直至如今仍在想。她不觉得诸珂只因她体内有妖物就要赶尽杀绝,只得反复思量那青衣女子的身份。
能令玉笙如此恐惧的人,又受诸珂礼遇,是什麽来头?
她忽然问他:“你是如何出城的?禁军竟不盘查你身份,多了一个我,可无法回转了。”
“我求了胡知节。”他沉默半晌,才道,“我求他,若他要杀你,请让我为你收敛遗骨。”
“……多谢你。”
她又问:“敬君呢?”
“让他一并去了王家。”
她点头,叹出口气,想到在世有诸多亲朋挚爱挂念关怀,已是无憾。不过既然如此,更不能轻易丧命,才对得起衆人。
他们愈行愈远,不知时间过了几何,她力气恢复些许,耳中马蹄踏地声却越来越清晰。
胡叠从车厢出来,便见李玉篇手持罗盘,正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挡在车前,身後数名禁卫配了兵刃,都对这从前的统领虎视眈眈。
李玉篇道:“姐姐,不要叫我为难。”
胡叠怔愣一瞬,勉力露出个笑,无可奈何地将刀放到了柏听寒膝上,与她商量:“你不伤他,由他离去,我便随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