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被挂在悬崖上,却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的悬空感让我感觉到很难受。
“还没反应过来吗?”周久似乎对我的情绪非常敏锐,他有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真可惜啊,我认为,你自己反应过来的话,会比较浪漫呢。”
反应过来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自己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然而大脑居然还能正常思考,真是奇迹。
“——但没关系,我亲口告诉你的话,也和求婚没什么两样。浪漫的程度,应该是有增无减的。”周久认真地点了点头,看向我,“那么,请小石你竖起耳朵,听好了。”
“亲爱的,你难道还没发现,我和你所经历的,都是四场轮回吗?”
*
我一下子抬起头,却看到眼前的周久悠哉地掠过了这个惊涛骇浪一般的问题,继续讲述起他的过去。
“最开始发现自己陷入‘一生的轮回’,相当于拥有无限的生命之后,我是非常快乐的。”周久脸上浮现出笑容,“F版存在着,而我的力量也逐渐增长,身上蕴藏着没人能猜到的超自然力量。靠着这些,我可以做到一切我想做到的事情,体验无数次截然不同的人生。”
“所以,即便反应过来这是‘轮回’,我仍然觉得,这是上天给予我的‘恩赐’——那时的我,根本想象不出轮回可以带给我的任何坏处。”
“事情急转直下,大概是从我把自己一切感兴趣的人生都体验完之后。”周久自嘲地笑了一下,“但当时我只是劝说自己,没关系的,我还可以培养其他的兴趣,体验其它不同的人生。”
“——如此再来几千,几万次,我终于欺骗不了自己了。”
“我厌烦了一切。”
“永远不变的必发事件,每次都需要从婴儿开始的人生,逐渐跟不上我思维的人们,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厌烦。”
周久低头,嘴边含着点冰冷的笑意:“但我没法死去。只要我自杀,我的一生就会重启,所有厌恶的事物都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我试着思考,如果这是轮回的话,应该会存在破解的方法和要素:执念,灾难,死者,但它们都在哪里呢?”
“死前,我什么都没想,更别提执念了;灾难,根本没发生;死者,难道自然老死也算死者吗?”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周久摇了摇头,“甚至,没有半点头绪。”
“没想到有一天,‘死亡’对我来说也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于是,我度过了一段很是混沌的日子。我到处人为创造轮回,企图和陷入轮回的人达成共识。但每一次,都只会让我更孤独一点——所有离开轮回的人,都会忘掉一切,回归正常的人生,然后正常地死去。”
“最后,还是只会有我一个人,怀揣着那么多的记忆,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和世界之间,慢慢地竖起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在那段日子结束之后,我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周久苦笑,“我的人生看来是没法结束了,我得找点东西,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一尘不变。”
“而我,选择了观察人类。”
*
周久继续絮叨着他漫长的人生。
“以百次轮回为单位,我挑选一个人类,作为我的观察对象——直到ta的身上不再有新的事件发生。”
他没注意到,在叙述过程中,他俨然已经没有把自己当成“人类”的同类了。
……也难怪过去会告诉我,他总有一种“成为神”的感觉。
“我以为这件事情会重新提起我对生活的乐趣,让我收获融入世界的感觉。毕竟大家总说,每个人身上都埋藏着无穷的可能性。”周久轻蔑地笑了,“但很遗憾,在漫长的观察过程中,我逐渐发现,人类都很无聊。”
我皱起眉头。
“理论上来说,人的可能性是无限的。但实际上,每个人的选择都非常有限。”周久说道,“大多数人的一生都仿佛被看不见的规则控制,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即便你用外力托举,也不会产生本质上的变化。”
他说得太明显了,我一下子想起冬日里的那对姐妹。
“你果然还记得那对姐妹吧。”周久看着我,笑了笑,“她们的分崩离析是注定的,并不是我挑衅造成的。哪怕我不介入她们的人生,她们也有一千种一万种理由分开。”
“那天,我所说所做,不过加速了一切而已。”
“观察人类给我带来的只有更多的厌烦,活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作为什么而活着了。”
他突然看向我,眼底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我感觉到不妙。
“我几乎再次陷入那种颓废的泥潭,直到那天——”周久的嘴角勾起一个疯狂的笑意,“你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
我一愣。
“你知道吗?那是我很久很久没有遇到的,‘新’的事件了。”周久几乎在颤抖,“我活过太多太多次了,所有人,所有对话和行动的可能性,我都经历过了——可就在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新的东西的时候,你突然扇醒了我。”
“这是你之前从未有过的行为,”周久笑着,“这意味着你的身上还能产生新的‘可能性’。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身上有无限的可能性。”
“只要我跟在你的身边,我就还可以有生气地活着。”
我几乎控制不住地发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就是那一巴掌,让我被盯上了吗?
“所以你才想和我一起进入轮回,观察我的一切吗?”我无力地说道,“这就是我遭受这一切的原因吗?”
“当然不,怎么可能呢?”周久笑了笑,随后紧紧地看向我,“对你,我怎么可能止步于观察呢?”
……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悬崖抖动起来,被吊在上面的我抓紧看到山下的迷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