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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说了,你救不了他的啊。”她看向我,脸上冒出嘲讽的意思,“你非得固执己见,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
“我就是你,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她笑了笑,“你的执念只是‘拯救可以被拯救的人’——所以,这种注定会死去的人,放弃他,不就好了吗?”
她说完这些话,薛石意的脸色都白了。
“……原来是这样啊。”薛石意看向我,脸上写着麻木和茫然,“原来只有我是毫无希望被救的,让你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对不起。”
“……林金石,”他低下头,“你放弃我吧。”
我:……
我感觉到自己的拳头慢慢握紧了。
“不,”我听到自己说出了声,“我为什么要放弃你?”
薛石意看向我,带着些许惊讶。
“轮回不就是给我无限重来的机会吗?万一你的生机就藏在下一秒呢?”我说道,“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了,我是不会放弃你的,薛石意。哪怕你自己放弃了自己,我也不会放弃你的,放心好了。”
我知道他的发言里潜藏着一丝对于被抛弃的害怕,这是长久接触下来的熟悉感。
“我说到做到,冰洞里的每个人,我都不会放弃的。”我挑衅地看向那个F版的我,“我才是域主,我的执念是什么,我说了算。”
“……弱智,执念是你开启轮回的那一刻固定存在的,又不是你想改就改的。但是,算了。”她挥了挥手,“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让我感觉到恶心。”
什么?!
“妈妈不是说过吗?长久在轮回中,人的精神会变差,所以,越早结束轮回越好。”F版的我看向我,“我看你根本没把妈妈的话放在心上。”
“你还有资格提妈妈?!”我忍不住嚷了起来,“妈妈是英雄,是牺牲自己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你是什么?”
“你是碰到一点困难就向后退的缩头乌龟,彻头彻尾的背叛者!”我难以置信,“为什么我会成为你这样的人啊!”
下一秒,她的眼角突然唐突地淌出一滴泪来。
她伸手抹去那滴泪水,有点漠然地看着它。
“是啊,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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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爆发式地吵了一架,我们总算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我很讨厌你,”她对我直言道,“确切地说,我很讨厌曾经像你一样的我。”
“那可不是‘像’啊。”我说道,“我们就是同一个人。”
她沉默了一下,随后突然自嘲地笑了,“是啊,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陌生的样子。”
“你好像,对自己,很……”我努力地寻找一个词汇,“无力?”
“是啊,被你看出来了。”F版的我并没有看我,只是说着话,仿佛在和自己对峙,“我对周围的人感觉到无力,对逐渐迈入现实的世界感觉到无力,也对逐渐在被社会侵蚀的我自己,感觉到无力。”
她说得太抽象了,我没太听懂。
但她的痛苦,我感觉到了。
或许正是因为那份痛苦,她才会转头恨上现在的我。
……是啊,恨我不就是恨她自己嘛。
“在我还很像你的时候,我干过一件蠢事。”她突然对我说起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做一桩很大的生意,我们的合伙人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
“在酒席上,我们在喝到最尽兴的时候达成了合作的意愿,也或许是喝得太尽兴了,那位老板突然要求我们跪下来用zui给他倒酒,否则,他相信自己的那批货可以有更好的下家选择。”
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真恶心。”我情不自禁地说道,“那我肯定不能跪啊,机会多得很,尊严可不会再回来。”
一旦跪下去,人不就从此矮了一截吗?
“是啊,所以我也没跪,反而冷笑着把那位老板的酒泼了——当时我还在想,没泼他脸上算我有素质的。”她叹了口气,“但我回头,发现我们的合伙人姐姐早就跪下了。”
“事后我才知道,她妈妈得了癌症,急需那笔资金周转。生意因为我谈崩了,事后,我也尽可能地帮助她,但她本身就在那个老板的领域活动着,事后手上的资源越来越少。”她突然停了下来,眼睛漆黑,“在她妈妈去世的那天,她也跟着跳楼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不是你的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抖动着,“你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和自己能做的。”
“是啊,事后,我也反复问自己,”她说,“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那是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类似的事情。”她轻轻地说,“然后我明白了一件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它只是就那么出现在那里。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事情矗在那里很奇怪,但所有人都只会把它当成房间里的大象。”
“你年轻的时候,世界会因为你的莽撞,你的精神气为你让路,但等你到了我的这个年纪,路上就会满是障碍。”她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们已经到了肩上都是负担,而背后没有退路的年纪了。”
“我能怎么办呢?”三十来岁我的又苦笑了一下,“最初的我会在酒桌上保护其他不能喝的妹妹,但现在的我,也只会很熟练地给男老板递烟,祈求今日风平浪静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以至于我听起来的时候,像在听一个陌生的恐怖故事。
“对不起。”她唐突地道歉,“你确实没错,我之前对你所有的怒火,都只是对自己的迁怒而已。”
她脸上的笑很丑陋:“我真正讨厌的,是现在的这个我啊。”
就在这个瞬间,妈妈曾经的话语和我儿时曾经接收到的信息一齐闯入我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