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国公府的花厅里灯火通明,鎏金兽首香炉中飘出袅袅檀香,与席面上的酒菜香混在一起。
陈勋穿着簇新的湖蓝锦袍,正笑着给上座的祖母布菜,忽然瞥见空着的席位,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伊人今日身子不适?”
坐在下首的陈夫人放下汤勺,用帕子擦了擦手:“说是受了风,喝了安神汤歇下了。你也别挂心,大夫说胎儿稳当着呢。”
话音刚落,席上众人便七嘴八舌地叮嘱起来,有说要多喝燕窝粥的,有说要添炭盆暖屋子的,唯有陈勋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目光落在那盏空置的琉璃灯上——那是他特意让人从江南运来的,说照着对孕妇眼睛好。
今天宋伊人的身体还没有异样,都没过多久,就说不舒服了,这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罢了,她不愿来便罢。”
陈勋突然举杯,笑意又堆回脸上,然后说道“今日是祖母寿辰,咱们且痛痛快快喝一场!”
就在众人吃得正欢时,陈勋父亲陈涛手下的一位将领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对着陈勋大声说道:“公子,您乃当今我朝的青年才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那赤英候更是女中豪杰,英姿飒爽,你们二人门当户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日后,武国公府在你们的经营下,必定会更加鼎盛,荣耀满门!”
这位将领的话音刚落,在场的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一时间,赞美之声此起彼伏。
陈勋听了,脸上也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他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众人微微示意,然后一饮而尽,以示感谢。
然而,就在这热闹的氛围中,陈涛突然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随后将酒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都集中到了陈涛身上。
只见陈涛脸色阴沉,冷哼一声,说道:“好什么!现在我武国公府的名声都被败坏了!”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刚才的热闹喧嚣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风吹散了,只剩下尴尬和紧张在空气中蔓延。
陈勋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转而变得难看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眼神复杂地看着父亲陈涛。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陈涛的母亲猛地瞪了陈涛一眼,眼神中满是责备。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陈涛说道:“逆子!你胡说些什么!”
“伊人那丫头对林九州根本就没有半分感情,她与我孙儿是两情相悦,能有什么问题!再者说,现在伊人还怀着你的孙儿,要是被她知道你说这些话,她会怎么想!”
陈涛被母亲这么一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敢说出一个字来。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反应过来,连忙打起了圆场。
有人笑着说道:“老夫人说得对,公子和宋姑娘那是天作之合,咱们武国公府向来都是明事理的,怎么能被那些流言蜚语影响呢。”
另一个人也跟着说道:“就是就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筹备公子和宋姑娘的婚事,让咱们武国公府再添一桩喜事,那些不好的言论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说着好话,试图缓和这紧张的气氛。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圆场声中,庭院里的丝竹声再度响起,丫鬟们托着盛满甜汤的青瓷盘穿梭席间,觥筹交错的热闹表象渐渐恢复。
陈勋唇角扯出一抹敷衍的笑,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轻轻晃荡,却始终未沾唇。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灯笼上,眼底却翻涌着阴鸷的暗潮——那些暗中布置的杀手该动手了吧?林九州那杂种此刻是否已葬身荒野?
“公子今日双喜临门,怎么反倒像有心事?”
副将举杯的手悬在半空,谄媚的笑意僵在脸上。
陈勋猛地回过神,指尖无意识地捏紧杯沿,指腹因用力泛出青白:“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起些军务……”
话音未落,忽听身旁传来慈爱的呼唤。
老太太眯着眼睛凑近,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覆上陈勋手背:“乖孙,你瞧这酒杯都快被你捏碎了。可是身子不爽快?要不要让厨房炖些参汤送来?”
陈勋浑身一僵,瞬间收敛眼底的狠戾,转而换上温驯的笑意。
他反手握住祖母苍老的手,指节却因紧绷而微微发抖:“孙儿没事,只是多喝了两杯,祖母你就放心吧。”
说完之后,陈勋仰头灌下杯中残酒,辛辣的滋味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杀意——林九州,就算你得了陛下赏赐又如何?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待我除去你这心腹大患,还有谁敢说我!
见陈勋摇头否认不适,老太太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松弛的嘴角先松下又骤然绷紧,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重重拍在石桌上:“林九州那小杂种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北武之乱分明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偏生被他捡了便宜——”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银簪上的东珠随着肩膀颤动磕在桌沿,然后继续说道:“堂堂镇北王世子竟沦落到与市井商贾为伍,当真是丢尽了将门脸面!”
陈勋垂眸盯着祖母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抹浓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恰似他此刻的心境。
只听老太太忽然压低声音,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孙儿且放宽心,那些腌臢话传不了几日。”
“其实你父亲早年与镇北王早已结仇,现在镇北王府没落是他最想要看到的。”
“你放心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了,再让你父亲派人去打压他,老身就不信一个没落的世子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祖母说的是。”
陈勋恭谨地替老太太斟上茶,袖中指尖却死死掐进掌心。
明日此时,林九州的人头恐怕早已落地——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烫,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陈勋忙起身替她顺气,却在俯身时瞥见她眼底闪过的阴狠,与自己镜中所见的目光如出一辙。
席上众人仍在推杯换盏,谁也没注意到这祖孙二人眼底的杀意。
直到三更梆子响过,灯笼渐次熄灭,庭院里只剩下满地狼藉的酒杯与未燃尽的红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