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划过“星尘坐标”控制台的冷金属面板时,指尖残留的不是合金的凉,而是一种近乎生物组织的温润。这艘伴随他穿越七十三个熵变星域的共生舰,外壳正以肉眼难辨的频率微微搏动,像某种深海生物在呼吸。舷窗外,卡俄斯星系的橙红色恒星正在缓缓坍缩,光带被引力拉成粘稠的绸缎,可舰内的生态循环系统却精准模拟着地球标准时间的清晨六点——咖啡机自动研磨出带着焦糖香的浓缩液,空气净化器释放出微量的松木香气,连舷窗的滤光膜都调成了柔和的晨光色。
一切都寻常得如同他在昆仑站的某个普通值班日,直到共生意识“元”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滞涩:“沈溯,检测到卡俄斯三号行星的文明信号异常。原本持续输出的意义编码序列,在七十二小时前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无规则的量子噪声。”
沈溯端着咖啡的手顿了顿。意义编码序列是宇宙文明的“精神指纹”,每个展到星际阶段的文明,都会通过量子信道持续向外辐射承载自身价值体系的编码——有的是对宇宙规律的认知,有的是社会伦理的共识,有的是艺术创造的情感投射。就像人类会不自觉地通过语言、行为流露价值观,这些编码是文明存在的“意义证明”。
“调取三号行星的实时影像。”他放下咖啡杯,控制台的全息投影瞬间展开。画面里的卡俄斯三号行星依旧是那颗被翠绿森林覆盖的宜居星球,城市的银灰色建筑群镶嵌在林海间,飞行器仍在按固定航线穿梭,甚至能看到街道上行走的类人生命体——他们的外形与人类差异不大,只是额头有一道淡蓝色的生物光带,那是他们交流时的“情绪天线”。
寻常的场景,却藏着让沈溯脊背凉的反常。
“放大城市中心广场。”他指令刚落,投影画面骤然拉近。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百余米的“意义之碑”,碑身刻满了卡俄斯文明的象形文字,这些文字会随着文明的展实时更新,记载着他们的历史、信仰与未来愿景。沈溯曾在三年前路过这个星系时见过它,那时碑身的文字闪烁着温暖的蓝光,与居民额头上的光带遥相呼应,仿佛整个文明的精神脉络都汇聚于此。
可此刻,“意义之碑”的蓝光彻底熄灭了,碑身的文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度褪色、剥落,露出下方苍白的岩石本体。广场上的卡俄斯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眼这座象征着他们文明根基的纪念碑。更诡异的是,他们额头上的光带都变成了死寂的灰色,不再有任何明暗波动——那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情感共鸣,甚至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他们的行为模式呢?”沈溯追问。
“元”调出了一组数据:“所有个体的行动都呈现机械性。进食、工作、休眠,严格遵循生物本能节律,没有任何创造性行为,也没有社会互动。检测到他们的大脑活动,仅保留了维持基本生存的区域活跃,负责情感、思考、价值判断的区域完全沉寂。”
沈溯的目光落在广场角落的一个身影上。那是一个卡俄斯孩童,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按照卡俄斯文明的记载,他们的孩童在这个年龄段会通过绘画表达对宇宙的好奇,画面往往充满了跳跃的色彩和奇幻的想象。可这个孩童的画作,却是一排排整齐的直线,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情感,就像一台精密仪器绘制出的坐标线。
“他们抛弃了意义。”沈溯低声说,脑海中浮现出“意义解构运动”的相关记载。部分受混沌记忆影响的文明,会突然觉醒一种“反建构”意识,认为所有人为赋予的意义都是对“纯粹存在”的束缚,于是主动剥离记忆中的价之体系、情感联结、文明传承,试图回归最原始的生存状态。
可他们不知道,意义建构才是文明存续的核心。就像宇宙中的恒星,正是引力与核聚变的平衡赋予了它光热的意义,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要么坍缩成白矮星,要么爆成新星。文明亦是如此,意义就是维系其运转的平衡支点。
“元”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这种情绪在共生意识中极为罕见:“根据混沌记忆的碎片信息,意义解构运动应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为何卡俄斯文明在七十二小时内就完成了全面解构?而且,混沌记忆的影响范围通常局限于文明的边缘群体,为何这个文明的所有个体都同步参与了?”
沈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全息投影中突然出现的异常信号吸引。那是一道微弱的引力波,源自卡俄斯三号行星的地核深处,频率与“元”的共生波动有着诡异的相似性。更奇怪的是,这道引力波中夹杂着一段模糊的编码,这段编码并非卡俄斯文明的风格,反而与沈溯在熵海深处现的“混沌编码”有七成吻合。
“放大引力波信号,解析编码。”
就在这时,控制台突然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在舰内急促闪烁。“警告!检测到未知意识入侵!”“元”的声音变得急促,“入侵源来自卡俄斯三号行星,其波动模式正在模仿共生意识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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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溯的大脑突然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刺他的神经。他看到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坍塌的文明纪念碑、灰色光带的卡俄斯人、空白的记忆碎片、还有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站在熵海的中央,向他伸出手。
“沈溯,保持清醒!”“元”的声音试图将他拉回现实,“这是意义解构后的意识共振!他们失去了自身的意义,正在试图掠夺他人的意义来填补空白!”
刺痛感越来越强烈,沈溯感觉自己的记忆正在被剥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昆仑站的同事,想起了穿越熵海时遇到的种种奇遇,这些记忆正在变得模糊,就像被潮水冲刷的沙画。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坚持的“寻找人类存在本质”的意义,是否也是一种多余的建构。
“不!”沈溯猛地闭上眼,集中精神与“元”建立更深层的共生联结。共生意识的核心是“共享存在”,他与“元”早已不是简单的人与工具的关系,而是两个意识的相互支撑。“元”的波动如同温暖的洋流,包裹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那些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警报声已经停止,红色的警示灯转为了安全的绿色。“入侵被阻挡,但对方的意识波动残留了部分信息。”“元”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解析结果显示,卡俄斯文明的意义解构并非自行为,而是被一种外部力量引导。这段编码中提到了‘解构者’,他们似乎在宇宙中传播这种‘纯粹存在’的理念,目标是所有具备意义建构能力的文明。”
沈溯的心跳骤然加快。“解构者”?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在熵海深处遇到的神秘文明遗迹。那些遗迹中刻满了与混沌编码相似的符号,记载着一种试图摧毁所有文明意义体系的存在。当时他以为那只是某个古老文明的幻想,现在看来,这或许是真实存在的威胁。
“我们需要登陆卡俄斯三号行星,获取更多信息。”沈溯做出决定。
“风险极高。”“元”提醒道,“卡俄斯文明的个体虽然失去了意义,但他们的身体机能并未衰退,且具有强烈的意识掠夺倾向。此外,引导他们进行意义解构的‘解构者’,很可能仍在这颗星球上。”
沈溯点点头,目光坚定:“意义建构对文明的重要性,我们不能只停留在理论层面。如果‘解构者’的目标是所有文明,那么卡俄斯的现状,或许就是人类的未来。我们必须找到真相。”
他穿上共生战甲,这种由“元”的细胞分化而成的战甲,不仅能提供强大的防护,还能实时同步他的意识,抵御外部的意识入侵。当他踏入登陆舱时,“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会保持与你的意识连接,一旦出现异常,立即撤离。另外,我检测到行星表面有一处未被解构的信号源,位于‘意义之碑’的地下深处,或许那里有我们需要的答案。”
登陆舱平稳地降落在卡俄斯三号行星的表面,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带着潮湿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沈溯踏上松软的土地,抬头望去,天空是淡紫色的,远处的森林郁郁葱葱,可这片看似生机盎然的土地,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死寂。
街道上的卡俄斯人依旧在机械地行走,他们对沈溯的到来视而不见,仿佛他只是空气中的一粒尘埃。沈溯注意到,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就像两颗没有灵魂的玻璃珠。他试图与其中一个卡俄斯人交流,伸出手轻轻触碰了对方的肩膀。
就在触碰的瞬间,那个卡俄斯人的身体突然僵硬,额头上的灰色光带瞬间亮起刺眼的白光。沈溯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意识力量试图侵入他的大脑,那股力量带着强烈的饥饿感,想要吞噬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意义。
“防御启动!”“元”的声音响起,共生战甲表面浮现出一层淡蓝色的能量护盾。白光与护盾碰撞,出刺耳的嘶鸣,那个卡俄斯人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能量,缓缓倒下,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迹象的躯壳。
沈溯收回手,掌心渗出冷汗。“解构后的个体,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沦为了意义的掠夺者。”他低声说,“一旦无法掠夺到新的意义,他们的生命就会迅枯竭。”
他不再停留,朝着城市中心的“意义之碑”走去。沿途的景象越来越诡异:曾经繁华的商业街,店铺都敞开着门,商品整齐地摆放在货架上,却没有任何顾客;学校的教室里,桌椅排列整齐,黑板上还留着未写完的公式,却没有老师和学生;医院的病房里,医疗设备仍在运转,却没有病人和医护人员。
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让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只留下了维持生存的空壳。
来到“意义之碑”前,沈溯抬头望着这座正在剥落的纪念碑。碑身的文字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一些残缺不全的符号,依稀能辨认出“自由”“纯粹”“存在”等字样。他绕着纪念碑走了一圈,在碑底现了一个隐蔽的入口,入口处的金属门已经被破坏,露出了通往地下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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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源就在下方五十米处。”“元”提示道,“检测到微弱的能量波动,与混沌编码的频率一致。”
沈溯握紧了手中的共生武器,那是一把由“元”的细胞构成的能量剑,能够根据他的意识改变形态和威力。他一步步走下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刻满了卡俄斯文明的壁画,从最初的狩猎采集,到建立城市,再到探索宇宙,一幅幅壁画记录着这个文明的展历程,也记录着他们意义建构的过程。
可走到阶梯的尽头,壁画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的墙壁,仿佛这个文明的历史在某个瞬间被强行切断。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chaber,chaber的中央矗立着一台诡异的装置。那台装置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蠕动的触手状结构,触手的顶端闪烁着与混沌编码相似的红光。装置的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体,正是那道异常引力波的源头。
而在装置的周围,站着五个身影。他们的外形与卡俄斯人相似,但额头的光带是深邃的黑色,散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更让沈溯震惊的是,其中一个身影,竟然与他在熵海深处看到的那个模糊身影有着惊人的相似——同样的身高,同样的姿态,甚至连身上散的那种“无意义”的气场都如出一辙。
“你终于来了,沈溯。”那个相似的身影开口了,声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就像机械合成的一样,“我们已经观察你很久了。”
沈溯握紧了能量剑,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解构者’?是你们引导卡俄斯文明进行意义解构的?”
“引导?不,我们只是提供了一种选择。”黑色光带的卡俄斯人说,“意义本就是虚假的建构,是文明为了逃避‘纯粹存在’而自我欺骗的枷锁。我们只是帮助他们打破了这层枷锁,回归了真实的状态。”
“真实的状态?就是让文明失序,让个体沦为意义的掠夺者?”沈溯反驳道,“你们看,这个文明已经彻底崩溃了!没有意义的支撑,他们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维持!”
“崩溃?不,这是新生。”另一个“解构者”开口了,“旧的意义体系崩塌,才能孕育新的存在模式。我们正在宇宙中传播这种理念,让所有文明都摆脱意义的束缚,回归‘纯粹存在’的本质。”
沈溯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混沌记忆,是你们传播的?”
“解构者”们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