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仿佛能想象出顾彻口中那个“梦中的自己”——头顶压着皇帝外公这座大山,被迫困在顾彻的后宅,整日受他一家磋磨,最终郁郁而终。
她本就只是个外表光鲜的吉祥物,无力反抗,临走时留个小小的恶作剧,让他痛一些,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看着顾彻眼中闪烁的希冀,昭华终究还是决定让他死个明白。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大婚之前,我从未见过你,自然,也不可能喜欢你。”
顾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话。
昭华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轻笑一声:“不过你也没全说错,大婚之前,我确实有意中人。他是个读书人,最喜欢画玉兰花。”
“不……不可能!”顾彻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闷得他喘不过气。
昭华深爱着他,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桓了几十年,早已刻入骨髓,如今却被当事人轻飘飘一语推翻。
这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
喉间一阵腥甜涌上,顾彻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溅在雪白的里衣上,触目惊心。
这一幕,像极了他记忆里,昭华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天。
只是这一次,倒下的人,是他自己。
顾彻走得很不安宁。
弥留之际,床榻四周空空荡荡,竟无一人守着。
或许是濒死的恐慌攫住了心神,他气若游丝,喉咙里却不住地滚出细碎的呼唤,像个迷路的孩童,盼着谁来牵牵他的手。
他叫过昭华,那个被他亏欠了一生的女子;
叫过柳娘,那个他曾视作心腹、最终却成了催命符的枕边人;
叫过顾念北,那个被柳娘护得毫无规矩的儿子;
甚至连素来疏远的顾斯年,他也含混地唤了几声。
可终究,只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着药渣的苦涩,在空寂的屋子里打着转。
顾彻在无边的黑暗里挣扎了一夜,喉咙渐渐不出声音,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刚要爬上窗棂时,他那口悬了许久的气,终于还是散了。
世人都记得顾彻护驾有功,记得他封妻荫子的风光,却仿佛不约而同地忘了,他那被关在天牢里的老母亲。
是以顾彻的灵柩还未入殓,顾老太太的判决便下来了——流放三千里,目的地恰好是顾泽所在的苦寒之地。
想来能见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顾老太太也能得些慰藉吧。
流放的队伍启程那日,正是顾彻出殡之时。
葬礼上,昭华公主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未出席。
柳娘作为府中女眷的主心骨,穿着素白孝服,迎来送往,应对得体。
多亏了前些日子顾彻的刻意调教,她如今做起这些场面事,竟也有了几分侯府主母的沉稳模样。
吊唁的宾客散尽,灵堂渐渐安静下来。
顾念北跟在柳娘身后,偷瞄了母亲一眼,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转身径直走到顾斯年面前,“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以前……以前我因为嫉妒,动过害你的心思,是我错了。”他垂着头,声音紧,“我给你认错。”
话落,对着顾斯年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角撞在青砖上,泛出红痕。
顾念北是真的悔悟了,还是怕顾斯年秋后算账、想护住柳娘?
谁也说不清。
毕竟如今顾彻已死,顾斯年作为世子,已是名正言顺的武安侯,要拿捏他们母子,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