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洵舟抿着唇,别别扭扭地坐了上去。轮椅发出即将断裂的“嘎吱”声,他脸色一变,撑住了旁边的木把:“这是从哪找的破烂!”
宋萝在后面扶着,也是心惊胆战。她抓着椅背晃了晃又摇了摇,发现没散架,松了口气:“没破烂没破烂,还是挺结实的,大人放心用吧。”
轮椅在发出那道“吱呀”声后,没再有其他动静,似乎只是因为太久没人用,与这位新主人打了个招呼。
沈洵舟被她晃得脑袋发晕,人被她推到窗前,日光洒落进来,他眯了下眼。
窗台前铜镜里倒映出两人的身影,似亲密地依偎着,裙带交缠。
他墨黑的长发垂落在肩侧,被她撩起一缕,从面前的木桌上拿起梳子,插。入他发间。这动作极其熟稔,令他恍然觉得,他与她本该就是如此,同住一屋,互相梳发。
他望着镜中的少女,她垂着眼眸,薄纱透出白皙的臂,像一截白藕,飘来浅淡的香气。他吞咽了下,眸中泛起迷蒙:“我饿了。”
宋萝打算给他扎个与她一样的双髻,已梳了一半。他额前的发全被撩了上去,露出偏圆的脸颊,鬓间竟出了浅浅的汗。
饿得都冒冷汗了?
她加快了动作:“我就是来叫大人吃饭的,等洗漱完,我推您过去。”
两个精巧的发髻在她手中成形,身着罗裙的青年变成了齐齐整整的少女,不似昨晚披散头发时的夺人心魄,此时像是话本中刚下山的懵懂小狐妖。
宋萝又取出胭脂,用食指沾了些,点在他下唇上。
沈洵舟任她摆弄,落在眼尾的睫颤动,犹如窗外的被风吹动的枝叶,将落未落。
叶片还残留着未幹的雨珠,折出炫目的彩,将晃动的碧石坠子染上琉璃般的色,轮椅行到地面铺着的药材前,这晃动也停了。
陆雲风抬起眼,面前少女耳垂上的坠子闪了他好几下。
午后日光渐烈,“她”额前沁出细小的汗珠,漆黑双眸冷冷盯着他。
“沈姑娘不在这。”陆雲风冷淡地说,“方才她说上街采买些东西,已经走了。”
沈洵舟知道宋萝去街上了。她去之前还仔细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别人去买菜都是赶早,她倒好,吃过早饭才去。
他抿着红艳艳的唇,拿出张叠起的帕子打开,里面是略显干枯的草药,茎身微蜷。把帕子往前递了递,他手上比了个动作。
陆云风望了一眼:“这是黄凤仙,碾碎敷在外伤处,可以活血止血。”
沈洵舟又比了比。
陆云风古井无波地答:“泡水喝?没有什么效用,这是用于外伤的草药。”片刻后,他想起面前这女子挑剔饭菜的模样,以及那道甜口的鱼,说:“会很苦,最好不要泡水服用。”
沈洵舟捏紧了帕子。
好得很,此女又耍他。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张宣纸,墨迹未干。这是一张药方。
陆云风面上的冷淡终于变了,讶异道:“半夏与乌头,这怎么能共用?”顿了顿,又如拨开云雾,“这方子原来如此。”
“这看上去是一副清心止欲的方子,吃多了会令男子不举。”他带了点不解,“小沈姑娘你要用?”
第30章第三十步试探
“姑娘要寄信?”
书斋店主放下手里的毛笔,美人图描摹了大半,依稀可见其中风情。镇纸压在上方,见她两手空空,他另取了張宣纸过来,指引角落的矮桌:“纸墨一文,寄往长安五文。”
宋蘿羞赧道:“我不识字,可否劳烦掌柜代写一封?”
“自然可以。”几名客人进门,来生意了。店主扫了眼她的穿着,扭向后叫人,“林許江,过来招呼着!”
一个年輕的青年走出来,粗布短衣,将抹布丢开,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姑娘写什么?”
被他帶到矮桌前坐下,盯着方正的墨块,宋蘿想了想:“家书。”
“好嘞。”林許江摊开宣纸,抚平细微的褶皱,这才拿起笔沾墨,“写给家中父母?”
“写给我妹妹。”宋蘿目光移到他臉上,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一边端详一边思索,说:“给她报个平安就成,就说我在商县,不过路遇劫匪,东西都丢了,过两天才能回家。”
“唉,外边那條山路是不大太平,土匪一窝一窝的,好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人没事就好。”
林許江坐在这高高大大的,字却清婉秀逸,像是个闺阁女子的字迹。写完最后一笔,他问:“不知姑娘名姓,如何落款,寄往何处?”
他抬起头,窗外日光照亮她的臉。
长眉之下,是一雙明净清澈的眼睛,嘴唇輕抿,映出一点淡粉,雙髻利落地梳上去,露出小巧白皙的耳朵。
他不自觉盯着入了神。
“就写姜稚,王女姜,幼禾稚。寄往长安玉林街长青巷,紅乐舞坊,姜幼。”她抿唇笑了笑,双眸弯成两个小月牙,“劳烦了。”
林许江爽朗道:“不劳烦。”
他落下“姜稚”,盖上印章,待墨迹晾干。在这间隙,嘈杂的鼓乐从外头传来,铺面的喜气透过支起的窗子,染上悬吊的书卷墨宝。
听着听着,他没能忍住冷嘲,见她一副往外看的好奇模样,说道:“这是隔壁的周府设宴,庆祝他儿子考上了状元,锣鼓喧天,吵了一天一夜了。”
“还真是什么人都能当状元。”
“他们这样吵,不怕宵禁嗎?”宋蘿撑着脸,她过来时的确看见隔壁客满盈门,“那还真是阔气,我听说这是整个县最贵的酒楼。”
“怕?周二少爷可说了,他读过的书里就没有‘怕’这个字。”林许江看着她,这張明媚的少女面孔沐在光下,溢出柔软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