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争先恐后地押定,从这缝隙中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将两颗碎银压在了“小”那一头,脑袋上的双髻抵到身旁人的手肘,那人不耐烦地低头,瞧清了臉,惊道:“哪来的小娘子啊!”
宋萝抬起眼,笑盈盈地说道:“小哥,要不要随我押小呀。”
“我呸!”那人啐了声,满脸不屑,“老子才不跟娘们押一头,晦气!”
他将自己的银子放到“大”上,来賭錢的多是男子,輕蔑地看着中间的少女,纷纷效仿那人,过了一会,“小”上竟只有她的两枚碎银。
宋萝手撑在桌上,被围着面色未变,十分熟稔悠然的模样,栗色眼眸扫了一圈。
那人看着十分不高兴,上下打量她,“娘们来什么賭坊,别坏了老子财运。”
宋萝揉了揉耳朵,仍是笑:“若你的财运这么容易就破掉了,那你还赌什么錢呀,尽早回家算了。”
那人额上青筋凸起,瞪着她,正要发作。
“开!”前方的庄家打开骰盅。
宋萝目光落过去,扬起眉,像是一片清凌的溪水,碧色在拥挤的人群中亮起来:“是小,我赢啦。”
庄家将银子拨过来:“恭喜姑娘。”
那人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见自己白花花的银子到了少女身前,雙目涌上赤红,指着她:“你你和这管事是一伙的,故意合伙骗我们的钱!”
“怎么,你输不起吗?”宋萝拾起赌桌上一枚簪子,在手心转了转,望过去。
庄家皱了皱眉:“坊内禁止寻衅滋事。”
那人只好悻悻放下手指,忽然听到少女说:“其实我也是碰巧才赢的啦,没想到大家都避讳我押了另一头,我能赢也有大家的功劳,那这些银子就给大家平分吧。”
众人一静,原先的仇目变成了互相觑望。
闪着银光的簪子抛向那男人,他怔怔接住。
“你的簪子还给你,你夫人还在门口等你,可她却不敢进来。”宋萝收回手,语调低下去,“宁愿抢妻子的首饰也要赌”
这声音淹没在人群哄抢中,她从赌桌上退下来。
*
“原来姑娘是崔大人的人。”
赌坊的管事笑得讨好,推过去一盏茶。
他打量着桌前坐着的少女,脸颊红扑扑的,鬓间冒了些汗,栗色双眸望过来时柔软又无害,头上双髻立着投下尖尖的阴影,一身碧色襦裙在日光下微微发亮。
怎么看都是个明媚的小姑娘,和那位大人的死士毫不沾边。
不过方才在赌桌上那副步步算计,操控人心的从容气势,还真有点大人的影子。
把银子平分,那些下注的人便会将怒气引到那男人身上,恨他带错了头,这番怨念下,那男人几天内怕是不敢再来赌坊了。
他从柜子找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大人留给姑娘的。”
宋萝接过信,当着他的面拆开了。管事忐忑地坐着,风从支起的窗子吹进来,他额前一片凉。
这封信才是崔珉真正想给她的。
“卿卿:
见字如面,吾很想你。幼妹一切都好,每日都写字畫畫,她也很想你。
长安最近有些风波,阿萝在商县正好,帮我做件事。商县县丞周临宇府中有本账册,里面记载着这几年春闱考生的交易明细,过几日周府即将被抄家,在那之前帮我取出烧毁,烧毁之后速往汴州,再帮我杀一个人。
多谢阿萝,多谢卿卿,我和幼妹在长安等你。”
如若不看内容,这堪称一封情意绵绵的家信。
笔划勾缠,缠绵悱恻。
宋萝问:“有火吗?”
管事连忙奉上火折子。
火苗卷上满是字迹的信纸,逐渐吞噬成一片薄薄的灰,輕轻一抖,就散开了。黑色的灰尘浮在烛光下,像是密密麻麻的飞虫。
“啪。”宋萝打死了一只虫子。
她挪开扇子,扇面上的蚊尸成了美人额心的一颗痣,绷着白纱的团扇映着烛火,显出暖黄,她翻来覆去看了看,小心拂去这个黑点。
沈洵舟摸着这把新拐杖,黑润润的眸子犹如春水般荡了起来:“这是你亲手给我做的吗?”
宋萝顿了顿,心虚地“嗯”了一声。
她回来的时候,秦浓玉已经把拐杖做好了,带有小刺的部分也细心地磨平了,但前面大体是她做的,这么说也没毛病吧?
沈洵舟反复抚摸,这模样像得了个新奇的玩意,爱不释手。好半晌,他才停下来,将拐杖小心地放在椅上,凑过来。
“你在畫什么?”
宋萝捂住宣纸上的美人画像,手肘压着扇面,更心虚了,眼神闪躲:“就是要画在燈上的美人,我提前练练。”
沈洵舟仿佛还没从喜悦中回神,如玉面颊泛起粉,眉眼荡漾而柔软,语气轻缓:“我帮你。”
君子六艺,他自然是会画的。
宋萝犹犹豫豫:“不用了,哪敢劳烦大人呀,您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