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瞳在昏暗下凝成一个圆,犹如浸了水的墨色琉璃珠。
她心想:这人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又乖巧又无辜。
这样的无害模样,勾起了她第二次僭越,问:“大人小时候没玩过这个嗎?”
“没有。”沈洵舟的目光上移,落在她望过来的眼眸,温暖的栗色中,閃过一絲轻微的怜惜。
粗糙的弹弓被宋萝握在手里,磨砺着指尖。
方才他忽然说要和秦浓玉一样的,她才匆忙赶了一个出来。
“我五岁的时候就持弓了,这样的小玩意,那时对我来说,太过无趣。”沈洵舟唇角上翘,浮起一丝讥诮。
五岁?
宋萝看了又看:长得能有弓长吗就持弓?
她殷勤地夸道:“大人真厉害,不愧是您。”
沈洵舟唇上那股讥诮更深:“厉害?五岁,我连弓都拿不稳。”
“箭术比試,我是倒数第一,宋娘,你拍马屁之前也不打个腹稿。”
宋萝终于察觉他不同往常的情绪,怔了怔:“什么箭术比試?”
沈洵舟纤长的睫毛一抖:“你不知道?”
她将耳坠的刺在指腹蹭了蹭,感觉到缓缓的麻痒,弯起眼:“大人难道忘了,我是从汴州乡下来的,我们村的人都没人会弓箭,不过玩这种无趣的小玩意嘛,没人能比得过我。”
沈洵舟凝望着她。少女栗色双眸闪亮,笑盈盈的,溢出一点促狭。
他勾起冷笑:“那你也挺厉害。”
生气了。
宋萝心中叹气,有些后悔:早知道不问了,反而勾起这奸相的伤心往事了。
那场盛大的箭术比试,说书人站在台上,讲的是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沈将军与沈夫人骁勇善战,没想竟结合出了一个,懦弱无力,漂亮得像个女人的男孩,在先帝举行的箭术大比上,别说头筹了,连前十都没拿上,得了个倒数第一,当场就哇哇大哭,引众人讥笑。”
说书人道:“场上比试的,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少年,皆为面容俊秀,英气勃发,里面却出了一个面貌阴柔,男不男女不女的少年,连如此轻的弓也拉不开,羽箭四飞,靶子的边也没碰上。”
他嗤笑一声,“从小就可见一斑,柔柔弱弱,丝毫不见男子气概,做不了武臣,如今便做了个狐媚惑主的文臣。”
青年漂亮的面孔冷下去,殷红的唇抿了抿,像被刺到的小兽,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上,攥住了罗裙。
许久,他抱住放在一旁的拐杖,起身,投落桌面的双髻影子拉长,变淡,摇晃了几下。
“睡了。”
他小步挪到床边,拆掉发髻,掀开被子躺进去,而后翻了个身,背对她。
轻微的窸窣声,身旁的被褥下陷,少女清脆的嗓音砸入床帐:“大人!我错啦。”
他心想:此女果然是故意的,她分明知道,传得大街小巷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
又骗他。
比起恼怒,却有一股羞耻泛上来,堵在喉间,像猝不及防吃了个苦涩的酸橘子。
宋萝隔空戳了戳这条直挺挺的软糯卷饼,放轻语气:“我不该暗讽您,我再也不敢了,您原谅我吧。”
谁让他说她辛辛苦苦做的弹弓是个无趣的东西?既然无趣,还想着折腾她。
毫无回应。
她犹豫了一会,说:“其实我也练了很久的,小时候每天只能煮野菜吃,要想吃肉,得等山鸡出来,您不知道,那山鸡飞的可高了,跑的也快,把石子磨尖了打断它的翅膀,才能捉到,吃一顿肉。”
“大人只是输了一场比试,但我要是输了,可能就饿死在山里头了,若您因求生而驱使,恐怕早已箭术绝伦,我觉得您比我厉害多了您别生气了,好不好呀?”
沈洵舟藏在被子里的指尖蜷了蜷。
宋萝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要不您欠我的那二十七两十五文就不用还了,
您原谅我吧”
话音未落,沈洵舟转过身来,如玉面颊被悶得泛粉,漆黑的睫毛扫过眼尾,微微颤动。
他唇上泛起水泽,犹如雨露下的花瓣,张开了:“山鸡是什么味道?”
宋萝手掌撑在他身侧,低下头俯视他,答道:“甜的。”
沈洵舟将半张脸埋进被子,如墨长发在枕上散开,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蒸起一层细汗,声音悶闷的:“你还睡不睡?”
宋萝看着他,心想:真不怕热,这么厚的被子,往身上裹这么多层。
她拨开白纱床帐,向后退:“这就睡。”
沈洵舟又翻过去,忽而一僵,额上的汗珠划过肌肤,顺着眼尾流淌,他闭了闭眼。
宋萝放下纱帐,见他这副别扭的姿势,问:“大人,您被子缠住啦?”
她伸手覆上去,打算扯开他腰下的被褥,才触碰到,指尖下的身躯猛地一抖。
压抑的闷哼声响在床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