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萝回过神,她一身侍女装扮,将手中的灯盞提得更高了些,轻回道:“只是在想,待会要如何动手。”
她此次的任务,是杀一名自长安来祝贺的官员。
崔珉白色宽袖常服,夜风吹进亭子,衣摆飘起,显得仙气飘飘,长身玉立,完全看不出背地里的恶毒模样。
她心中腹诽,默默骂了没两句,崔珉低头瞧她,颊边酒窝更深了:“又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
宋萝十分纳闷,怎么每次想什么他都能猜到。
崔珉双手拢在袖中,放慢步子跟着她向前走,声音响在两人之间:“小绣娘,窥探人心,你还得多学着点呢。”
宋萝“呵呵”笑了两声:“那真是多謝大人了。”
穿过月洞门,前方大亮。
流水宴席间,竟还有戏台,舞女纤白腰间挂满银饰,旋转起来清脆叮啷作响,金色臂钏盈着光,坠下五色丝绦,随风飘扬,仿若壁画中的神女
,迎月起舞。
朦胧月色与烛火交缠,洒落这群宾客身周,浓浓酒气盘旋而上。
宋萝皱起眉,崔珉看她一眼:“改改你这喝不了酒的毛病。”
扬州刺史起身迎来,面颊已喝得通红,双手交叠,躬腰行礼:“崔大人,您来了,听闻您前些日子上任,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您见怪。”
崔珉抬睫,笑道:“该是我来拜访大人才是,长安一别,某还惦记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呢,今日来晚了,大人别见怪才是。”
扬州刺史:“哪有哪有!”
宋萝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两人寒暄,目光随意晃了一圈,落在角落倚柱的黑衣青年身上。他离烛火很远,看不清脸,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反而不喝,捏在指尖晃。
宴席上的人群黑压压一片,这青年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众人皆因崔珉的到来向这边看时,他只抬了一眼,就将脸转了回去。
她心中升起好奇:这人是崔珉的旧识?
黑衣青年提起酒壶,站起身,绕过廊柱走了。
推让好半晌,崔珉与那扬州刺史总算落了座,眨眼间,来了不少官员敬酒,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宋萝提着灯盏,落在后方的黑暗里,与其他人的侍女站到一块。
忽然,她胳膊被戳了戳。
一块带着香气的糕点被递过来。
站在她旁边的侍女有张圓圓的脸,悄悄靠过来,小声说:“我家大人给的,你尝尝呗。”她脸颊映着满月,鼓鼓的,嘴边还有糕点的碎渣,对她不住地眨眼睛。
宋萝侧眸,各种好奇亦或探究的眼神射过来,这些侍女们倒是也将自家大人的心思表露了个明显。
圆脸侍女胆子大,说道:“你手上的灯看着好漂亮啊。”
崔府用度不算奢靡,但每件东西都十分精致。这盏灯笼四侧以琉璃制成,灯芯悬挂,是特制过的,焰火白而暖,像是烟花,走路折射间,光芒点点,停住时,将四周映出明亮的圆。
她问:“这是我家大人在海市买的,你家大人是谁呀?”
圆脸侍女眨眨眼,示意宴席上一位男子:“那便是我家大人。”
宋萝见过画像,认出他是洛阳新上任的参军,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想了想,她将琉璃灯递过去,面上显出些为难:“妹妹,我去更衣,拿着这灯太过显眼,你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会呀,我马上就回来。”
圆脸侍女应了,担忧她走路不便,将自己的普通灯笼递过来:“夜里黑,你拿着我这个吧。”
宋萝笑眼弯弯地接过:“多谢。”
绕过廊柱,直奔湖边,要杀的那名长安的官员正在亭子里吹风。她提着灯笼走上前,以洛阳参军的名义引他出来,行至漆黑角落,她利落动了手。细小的绣针扎入这人耳后,使其闭气,她将这人踹下湖。
“扑通!”
她喊了声“有人落水了”,返回宴席之上,众人听到动静起身赶去,一片慌乱中,她提着灯笼找到圆脸侍女,两个灯盏映出的亮交叠,晃动,来到湖边。
那官员已被捞了上来,面色惨白,嘴唇乌紫。
他死了。
圆脸侍女站在参军旁边,睁大了眼睛,似乎被吓得魂不守舍。
酒醉落湖,是个不错的缘由。
至于旁人怎么猜,那便是洛阳刺史的事情了。
回去的路上,圆月高悬,琉璃灯盏晃出几片星点。
崔珉手拢在袖子里,与宋萝并肩走着:“可惜了,后手没用上。”
她提着灯,一副殷勤引路的模样:“原来大人都看见了。”
若计划有变,栽赃给那侍女,趁机逃脱——
崔珉面上的笑收了收,说:“下下策,罪名不如做实了才好。”
他低头看她,暖黄烛光照亮少女栗色眼眸,其中神情一闪而过。他又笑了:“又在骂我呢?”
宋萝偏开脑袋,往后望了眼。
后方人群如蝇,一辆辆马车停在府前,黑衣青年站在其中,远远看去,像是把直立的刀。
“那个人……”她才说了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