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闪过青年白皙如玉的面孔,漆黑的眼睛溢出委屈,看着她。
沈洵舟说他可以做她的亲人,那就应该是亲人了吧?
心中忽然有些痒。
仿佛草种发芽,顶开了土壤,张开叶片,蹭着心口的软肉。
林许江见她意已决,将人又送回去,麻绳松松纏绕。
门外天光暗沉下来,少女的脸颊落入阴影,模糊不清。
他仍是不放心,问:“你真与二当家相识?”
“自然。”宋萝语调轻快,声音如清溪淌开,“林大哥,愿我们都能活着,有朝一日,再次相见呀。”
夜幕沉沉,城门被推开条黑漆的缝,钻出两个人影,踉跄着向前走,空空的袖子不断晃荡。
失去一只手臂,林许江跑起来的步子很不稳,他身后的妇人提着裙子,勉强跟上。
月光照映黄土,脚印踏入,凌乱地散开,许多人在走动,拥挤嘈杂,他们张开的嘴中传出悲歌,低低地飘起来。
有人在念往生咒。
炙热的火光在院子里亮着,跳动,屍体堆得像高高的谷堆,变成散落的黑灰,又有尸体抛上去,火焰尖端后是圆而大的月亮。
今日是十五。
粗糙的麻绳缠在沈洵舟身上,仿佛沉默的茧,扔在角落,黑润的眼眸映出两团明艳的火。
昏暗的影子移过来,他抬起眼,红色的焰光下,謝靈台的面容有些模糊。
“沈大人,也来念念咒,超度一下这些亡魂吧?”
从少年起,謝靈台便惯用这些手段胁迫他。
太学里有些快死的小猫,謝靈台就让他看见小猫们围着死去同伴的尸体,轻轻而无力地喵叫,最后他妥协,与謝靈台一起救了这些猫。
沈洵舟抿住唇,偏开脸,尸体燃烧的焦糊味萦绕他。
谢灵台叹气,往旁邊让了让。
少女顶着双髻,白色纱布覆盖眼睛,尾端如发带飘开,她“看”过来,茫然地喊:“谢大哥?”
“你对谁都叫大哥?”沈洵舟不大高兴,黑眸浮上恼。
叫得这么亲切,也不怕人家把她卖了。
宋萝莫名,循着声音蹲下身,摸索过来,手指触到粗粝的麻绳,动作顿住。耳边,沈洵舟低声问道:“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她摇摇头,也问:“你怎么被绑起来了?”
“你的谢大哥绑的。”他冷哼。
仔细将她看了一圈,确認没有外伤,他目光落在她覆在眼前的白纱布:“怎么把眼睛蒙住了?”
宋萝张开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晃什么?”
她弯起唇,狡黠在脸上一闪而过:“看不见呀。总有人试探我看不看得见,索性把眼睛蒙了,我也少费些口舌。”
旁边的谢灵台:“”
这姑娘点他呢。这幅情景,他像个拆散人家小夫妻的恶人。他没忍住笑开,被飞来个黑幽的冷眼。
谢灵台笑得更开,白皙清瘦的面颊染上些红,几乎弯下腰。
片刻后,他抬靴踏入前方,步伐快速平稳,停在尸山烧成的火前。
众人对他喊:“二当家。”
火苗蹿高,影子后退,女人纤细的身影露出,她望着成堆的同伴,聚在院中的人亦是负伤,断臂、伤腿,血腥味与焦糊的苦混杂。
袁小虫有些后悔了。一路集结,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想要推翻皇权,推翻官场里的那些蠹虫、士族。
还没到长安,他们却已经折在这里。
身旁的青年身着黑衣,懒散的神色正了正,道:“大当家。”
袁小虫往前,站在最前方,她眸中映照燃起的火,高声:“诸位,今日把大家聚在这里,当着死去兄弟们的面,我有一言要说!”
噪杂的人群骤静,纷纷抬头望过来。层层人影后,宋萝蹲在沈洵舟身旁,仰起脑袋。
“你们都是跟着我起义,才来到这里,又因为我的命令,才隨我势死守城,起先我想,国家有难,却只图苟全性命,非东夏子民所为,我袁小虫生于汴州,便死在汴州。”
袁小虫眼中掠过泪光,深深吸气:“可如今,是我想错了,你们与我不一样,我不能再让兄弟们隨我送死,所以趁燕军暂退,大家逃吧。”
宋萝听得唏嘘,冷不丁,森凉的声线滚过耳边:“我想起来了,如此看来,她与你有仇。”
什么有仇?
她歪了歪脑袋。
沈洵舟好心提醒:“她是李维川救济养大的孤女,你殺了李维川,她自然与你有仇。”
一路跟随李刺史入长安,他说当今沈相,是唯一能救汴州的人,因为他是皇帝的刀,刺向士族的利刀。可还没将真相说出来,李刺史便遭人暗杀,袁小虫很恨。
恨这些官场的人官官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