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雪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她走了几步,呼出一口热气:“那来两串吧,我要一只兔子。”戳戳蘇童,问:“你要什么?”
蘇童两只眼睛亮晶晶,雀跃道:“我要很大的龙!”
小贩接过小孩递来的五文钱,开始画糖。兔子的两只耳朵立起来,团成一团,轮廓泛起晶莹的糖泽,沾连在木棍上,小贩将糖兔子递给同样雪白,毛茸茸的少女。
宋蘿尖瘦的下巴埋进绒领里,露出双无神的栗色眼眸,她接过来,道了謝。蘇童也拿到自己的,迫不及待咬了口龙尾巴,嚼得嘎嘣嘎嘣。
一对出来玩的富家姐弟,小贩想了想,有心想讨好,说道:“我再送姑娘与小公子一个吧。”他拿起装糖水的勺,迅速勾勒两个可爱的人影,赫然是一个少女和一个小孩。
苏童滴溜溜地盯着看,忽然开口:“再加一个哥哥!长得很好看的哥哥,放在姐姐身邊。”
小贩了然,心想这定是面前姑娘的心上人,便勾勒了个漂亮俊俏的郎君,三人一齐的糖画成形,苏童拿过去,稚嫩的臉上滿是笑:“阿蘿姐,这串留给大人。”
宋萝在想该如何逃,眼前漆黑一片,闻言回过神:“宮宴结束得晚,待他回来,你早就被芸娘催着上床睡觉了,可给不了他呀。”
这些时日,沈洵舟对她的钳制愈松,好像已許久未见过他了,今晚还是从苏童口中得知,他要去宫中赴宴。
可怎样才能逃走呢?
即便幸运,逃出了城,一朝被抓到,以沈洵舟的性子,这小孩怕是凶多吉少。
苏童失落地“啊”了声,很快又振作起来:“那我给芸姐姐,让她交给大人。”随即摇了摇脑袋,说,“可芸姐姐在忙大人成亲的事。”
“成亲?”宋萝睫毛微动,坠下片雪。
苏童自觉失言,闭住了嘴巴,但到底年纪小,藏不住事,带着几分欣喜凑到她耳边:“阿萝姐,你可别人和大人说,我听说是你与大人的亲事,芸姐姐正忙着剪裁嫁衣呢,说是等开了春,便办喜宴!”
寂静漫延开。
宋萝面上没什么神情,耳朵和鼻头冻得有些紅,苏童没见过待出嫁的女子,只心想,这应是害羞了吧,大人哥哥长得又好看,性子也温柔,还经常给他好吃的,姐姐与哥哥也十分登对,嫁给大人,那真的很幸福啦。
苏童不自禁地笑起来。
宋萝看不到小孩面上的笑容,心中在想:若喜宴變丧宴如何呢?
沈洵舟还真是异想天开,觉得她遭受了他的强迫,还会愿意与他成亲?
断她脚筋,弄瞎她眼睛,甚至如今,站久了脚腕还会隐隐作痛,到底还是存了些怨恨,这些恨被渐长的时日撑大,變为一种扭曲的复仇。
既然他那么想要她嫁给他,那她死了如何?
他要报复她,折磨她,可人死道消,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正沉思间,背后響起古井无波的声调:“宋姑娘?”
她转过身,苏童扯扯她的袖子,贴耳:“是个带着药箱的大夫,看模样风尘仆仆的。”又挡在她身前,大声问:“你是谁?”
那人平淡道:“我是陸雲风。”
“陸大哥?!”她眸中闪过惊喜,看不见他的臉,索性将手中的糖兔子递过去,“許久未见啦,请你吃糖!”
陸雲风端详着她眼睛,接过糖画,浅浅笑了下:“是许久未见,你眼睛怎么了?”
三人找了个暖热的馄饨摊坐下。
热腾腾的馄饨升起白雾,蒸着宋萝发闷的脸。陸雲风看着好笑,嗓音带着哑:“宋姑娘似乎瘦了许多,小沈姑娘沈大人不在你身边嗎?”
像是终于遇到了娘家人
,宋萝倒豆子般将苦水吐出来,鼓起脸,清脆道:“早知道就不救他了,恩将仇报!”
陆云风搅了搅馄饨,面上闪过讶然:“我也是后来得知沈大人便是沈相,传闻他心狠手辣,没想到对宋姑娘也这样。”
宋萝蔫巴下去,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歪了歪脑袋。苏童已识趣地遠离他们,在稍遠的桌子上乖巧等着。她曲起指节轻扣了扣桌面,凑近陆云风:“陆大哥,你帮我瞧瞧,我的眼睛还能恢复吗?”
她是因封穴失明,陆云风思索片刻,从药箱中拿出一排银针,扎入她几个穴位:“每日半个时辰,最晚小半月,便能恢复。”
“謝谢陆大哥!”宋萝记下这些穴位,笑起来,眼眸弯弯,“你怎么会来长安呀?”
陆云风认真道:“我来给阿玉报仇。”见她一愣,他稍稍撤远些,“你有所不知,昔日周临宇暗中以人练蛊,阿玉便惨遭他毒手,我们离开商县后一月,还未安定下来,她便在路中被蛊虫”
被蛊虫侵噬至死。
宋萝几乎猜到那样的场面,蛊虫撕开秦浓玉的肚皮,一点点涌动着钻出,直至肠穿腹烂,最终蛊虫也化为一滩脓血,只留空荡荡,像洞般的肚皮。
“我将她安葬后,回到商县,从周府得到些线索,一路查到长安,我只知,是长安的某位大人背后指使,害死了阿玉。”陆云风语调滿含痛色,冷淡的嗓音里竟燃出愤恨。
害死秦浓玉的人是崔珉,他已经死了,但宋萝还活着,崔珉留下的人命,背负在她身上。
回府上时,夜色沉沉。
宋萝抱着柔軟的被褥,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带着鲜血的一张张脸化为熟悉的黑暗,她的心跳仍很快,扑通扑通的。
做噩梦了。
触感回归,才发觉床边陷下去一点,有人坐在她身边。
淡淡的酒味飘散床帐间。
这个时辰还来的,只有沈洵舟无疑了。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呼吸声清浅。
就这么喜欢看人睡觉吗?她攥着柔軟光滑的被缎,腹诽。
床又大又软,比过去睡的地方好数百倍,枕头泛着香气,底下有地龙,穿着襦裙也不冷。这才被关起来几个月,她已然有些贪恋这张床了。
正胡思乱想着,温热靠过来,她身子一抖,迅速往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