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他周围仿佛形成了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无人靠近,也无人与他搭话。
沈知微支着下巴,远远瞧着,觉得有些好笑。这别扭又孤僻的模样,倒和此刻不知在林府哪个角落生闷气的黑猫有几分神似。
她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正想着先吃哪块点心,殿外又响起通传,萧翎钧到了。
殿内的气氛随着太子的到来陡然一变,先前因萧望卿而生的些许凝滞被一种更圆融的热闹所取代。
许因为是私宴,萧翎钧并未着太子冠服,只一身杏黄常服,玉带束腰,笑容温煦,一路行来,与相熟的宗室子弟颔首致意。
他的到来像是一道无形的旨意,丝竹声变得更婉转,谈笑声也更热烈。他并未立刻走向主位,反而像是随意踱步,停在了几位老宗亲桌前寒暄。
沈知微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又抿了一口梅子酿。她能感觉到,至少有两道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佯装不知,只专心对付案几上一碟做得格外精巧的荷花酥。
宴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有胆大的公子贵女表演才艺,琴筝琵琶,诗词歌赋,皆是锦上添花,博得阵阵喝彩。萧望卿始终沉默着,面前的酒壶空了一半。
沈知微觉得有些无趣,正想着是否找个借口提前离席,忽听上首一位郡王笑着对萧翎钧道:“殿下,光是饮酒听曲未免单调,听闻三殿下在北疆历练多年,想必弓马娴熟,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投诚。
殿内静了一瞬,许多目光投向萧望卿。
萧翎钧端着酒杯,笑容温煦:“三弟意下如何?若是不便,也不必勉强。”
萧望卿抬起眼,面上看不出情绪,他放下酒杯:“皇兄想看什么?”
那郡王抢先笑道:“早闻北疆有种马上箭术,能于百步外射落鹰隼,不知三殿下可否演示一番?当然,宫中不便驰马,便以投壶代射,箭镞取下,以彩翎代之,博个彩头如何?”
这要求近乎刁难。
投壶本是雅戏,讲究的是从容仪态,与北疆那种悍烈的骑射完全是两回事。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望卿身上。
三殿下依旧坐着,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杯沿上。闻言,他眼睫微抬,瞳孔里映着殿内煌煌灯火,深不见底,窥不出一丝波澜。
“皇兄想看,自无不可,”他的声音带着些沈知微陌生的沙哑,像是久未言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是彩翎无趣。”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殿角用以装饰的一盆金橘,其上果实累累,灿若金珠。
“换那个吧。”
满殿寂静。
以金橘为的,难度何止倍增。果体圆滑,极易打滑,且距离不近,非力贯指尖,控弦极稳者不能为。
萧翎钧唇角笑意不变,他抚掌轻笑:“三弟好气魄。便依你所言。”
内侍连忙小跑着去取金橘,安置于殿中开阔处。另有宫人奉上特制的轻矢,矢镞已取下,裹以软绸。
萧望卿起身,墨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孤直,行动间并无多余声响。他行至投壶线前,从宫人手中接过三支轻矢。
殿内落针可闻,连丝竹声也不知在何时停了。
他并未多看那金橘一眼,亦无瞄准之态,只随意掂了掂手中矢,随即手腕一振。
第一矢破空而去,并非直射,而是带一道微妙的弧线,笃的一声轻响,竟不是击中果实,而是精准地擦过果柄,那枚金橘微微一颤,并未坠落。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第二矢已至,同样轻巧地擦过另一侧果柄。
紧接着是第三矢,速度稍快,力道微重,正正撞在果实底部。
三矢力道角度拿捏得妙到毫巅。
只见那枚金橘被最后一矢的力道轻轻一托,竟脱离了枝头,向上抛起一个极小弧度,而后稳稳地…落在了最先射出的,此刻斜插于地的那支轻矢的软绸顶端。
金橘圆润,绸布柔软,它竟就那样颤巍巍地停住了,在矢杆顶端微微晃动,灿金果实在灯火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整个临华殿鸦雀无声。
这已非简单的投壶之技,近乎于艺。
沈知微看着那打着颤的金橘,咬了一口荷花酥,又回忆了一下前世新帝闷葫芦的做派。
不知他这辈子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如此行事还是年纪太小,不过只做威慑之意,倒是足够了。
萧望卿看也未看那成果,转身朝萧翎钧的方向微一颔首:“献丑了。”
他走回自己的席位,重新落座,执起宫人重新斟满的酒杯,再次沉默下来,将周遭一切惊诧忌惮的目光隔绝在外。
沈知微目光不经意扫过殿外浓郁的夜色,无趣地想起林府西苑小楼里,此刻不知正窝在哪个角落舔毛打盹的黑猫。若它在此,见了这场面,怕不是又要不耐烦地甩尾巴。
萧翎钧的笑声打破了寂静,他抚掌赞叹,言辞恳切,仿佛真心为弟弟的技艺折服。殿内气氛重新活络起来,赞美之词此起彼伏,只是多少带了些言不由衷的谨慎。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投向萧望卿的目光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审慎。
沈知微吃饱了。
她有些倦了,正欲寻个借口离席,一名小宫女悄步至她身侧,低声道:“沈小姐,太子殿下请您偏殿叙话。”
她抬眼,见萧翎钧已不在主位。略一沉吟,她放下酒杯,随小姑娘悄然离席。
偏殿静室,灯烛柔和,熏着淡淡的龙涎香。萧翎钧负手立于窗前,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