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噼啪轻响。
片刻后,窗棂被人从外无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如夜雾般滑入,落地悄无声息,单膝跪在了榻前不远处的光影交界之地。
来人一身再普通不过的
青色劲装,并无任何标识,面容平凡,是那种落入人群即刻便寻不见的相貌,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水。
他垂首抱拳,声音平稳无波:“属下十七,奉主子之命,前来护卫小姐安全。”
十七。
沈知微握着书卷的指尖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
是他。
前世那个总藏在东宫檐角阴影里,被她用半块桂花糕就能哄下来的少年影卫。那个会在她咳得睡不着时,默不作声从窗外递进一碗温蜜水的十七。
她记得他嗜甜,却因身份从不言说,记得他执行命令时从不问缘由的沉默背影,也记得萧翎钧震怒时,他跪在她殿外阶下,替她领受责罚后,一瘸一拐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一个实诚得有些过分,好忽悠,却又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可怕的孩子。
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她咳血咳得最厉害的那段日子,萧翎钧几乎将他钉死在她院外的阴影里。
后来……后来便是宫变,血火滔天,她再未见过十七。
但想来,以他的性子,定是死战护主,最终血溅阶前,成了新朝铁蹄下无数无名枯骨之一。
如今再见,他依旧是那副模样,平凡,沉默,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刃,唯有在需要时才会露出锋芒。
只是这一世,他眼中再无半分熟悉与暖意,只有全然的服从。
他不认得她。
也好。
沈知微压下心头那点微澜,将书卷搁在一旁小几上,声音放缓:“殿下有心了。只是我此处僻静,并无甚风险,劳你走这一趟。”
十七头垂得更低,语调毫无起伏:“主子吩咐,近日京中不甚太平,令属下暗中护卫,绝不可扰小姐清静,小姐只当属下不存在即可。”
“暗中护卫?”沈知微唇角弯了弯,目光扫过他跪得规矩的身影,“你这般现身,还算暗中吗?”
“小姐灵觉敏锐,属下隐匿不及,自当请罪。”十七答得一板一眼。
沈知微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倒是与前世一般无二,心下一松,旧友再见,她起了些促狭的心思。
沈小姐倾身,从案几上的碟子里拈起一块方才未用完的火腿酥,递到他面前。
“起来吧,殿下既让你来,便是信你。这酥饼味道不错,尝尝?”
十七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视线落在眼前那枚精致喷香的点心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又立刻压下,垂眸硬邦邦地道:“谢小姐,属下职责在身,不宜……”
“不宜什么?”沈知微打断他,向后倚在软枕上,“殿下是让你来护卫我,理应全都听我的。吃了,这是命令。”
十七沉默片刻,终是伸出手,极快地接过那枚酥饼,指尖小心地避开了她的接触,低声道:“谢小姐赏。”
然后便站起身,退后两步,重新融入墙角的阴影里。
沈知微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书卷,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萧翎钧派十七来,确实只是保护。
她了解他,若真有监视之意,来的绝不会是十七这样心思简单,只知服从的影子。她的殿下会用更精巧,更不着痕迹的方式。
而十七他既来了,便会像钉子一样守在这里,除非萧翎钧亲至下令,否则谁也撵不走他。
这很好,有他在,至少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林文远那边若再想动什么心思,也得先掂量掂量东宫的影卫。
寂静在室内蔓延,只有她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十七。”她忽然开口。
“属下在。”阴影里立刻传来回应,没有丝毫延迟。
“你在东宫当差多久了?”
“回小姐,四年零七个月。”
“哦……”沈知微指尖摩挲着纸张边缘,似是随口闲聊,“那……你可认得一个叫静姝的小宫女?大约这么高,眼睛很亮,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个小梨涡。”
阴影里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声音再度响起,依旧平稳无波:“回小姐,东宫名录中,并无此人。”
沈知微掐紧了书角。
“那小禄子呢?说话有点结巴,但腿脚很利索的那个小太监。”
“并无此人。”
“春杏?管小厨房的,江南来的,但很会做辣菜的嬷嬷。”
“并无此人。”
一个个名字问下去,得到的答案都是冰冷的并无此人。
那些曾经在东宫里,与她朝夕相对,在她病中悄悄抹泪,在她偷吃时帮忙望风,鲜活而具体的面孔,在这一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未曾留下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