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城脚跟一碰,认真道:“是,政委!”
从办公楼出来,阳光已经有些晃眼。文件袋被顾锦城仔细地拿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又仿佛轻如羽翼。
“现在去哪?”宋墨涵问,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顾锦城很自然地伸出右手,牵起她的左手。他的手很大,完全将她的手包住,掌心常年握枪磨出的茧子有些粗糙,但握着的力道温柔而坚定。“带你看药圃。”他说。
两人牵着手,穿过营区平整的训练场,绕过炊烟袅袅的食堂,朝后山那片缓坡走去。路上偶尔有换岗的战士经过,都忍不住偷偷瞄一眼他们交握的手,然后抿着嘴笑,快步走开。
药圃开在营区后面一处向阳的缓坡上,背风,日照充足。一圈简易却扎实的松木栅栏将大约半亩地围了起来,栅栏门上甚至还挂了个小木牌,上面用烧红的铁条烙出两个朴拙的字:“药圃”。
一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混合着泥土与植物的清新气息便扑面而来。宋墨涵深深吸了一口气,三个月来在总院闻惯了消毒水味道的肺腑,仿佛一下子被涤荡干净。
药圃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畦一畦,界限分明。大部分草药长势喜人,绿意盎然。
“这是板蓝根,”顾锦城牵着她的手,走到第一畦前。绿油油的叶子已有小腿高,茎秆粗壮,“种子是托后勤的同志从县里买来的。老刘班长帮忙照看过,说按照这个长势,秋天肯定能收不少。”
“这是金银花,”他指向旁边用竹竿搭起的架子,翠绿的藤蔓已经爬满了大半,其间还能看到一些干枯的小花痕迹,“春天开过一次花了,不多。我照着树上说的,趁清晨带露水时摘了一些,晒干了收在医疗室。秦雪说泡水喝对嗓子好,你有时候说话多了容易哑。”
他松开手,蹲下身,拨开一片格外茂盛的、叶子呈锯齿状的植物,摘下顶端最嫩的两片叶子,递给宋墨涵:“薄荷在这里。不知道是水土好还是怎么,长得最快最好。你闻闻。”
宋墨涵接过那两片肥厚的叶片,指尖轻轻一揉,清凉醒脑的香气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直冲鼻窍。她看着眼前这一片充满生机的绿色,又转头看向身旁这个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的男人,心里涌起的暖意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只是在信里随口提过一次,说前哨站常用药消耗快,如果能自己种些常用草药就好了,既能应急,也能让战士们学点辨识草药的本事。她甚至都没具体说该种什么。
可他记住了。不仅记住了,还真的找了地,讨了种子,请教了人,一锄头一锄头地开垦出来,一天一天地浇水施肥,记着笔记,等着她回来看。
“还有这个,”顾锦城站起身,走到药圃最靠里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几株不太起眼的植物,约一尺来高,茎秆细弱,但顶端开着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前哨站的老军医——就是住在山下村里那位八十多岁的孙老爷子——带我巡山时认的。他说这花,他们叫‘紫灯笼’,止血效果特别好,以前没药的时候,捣烂了敷上就能救命。我就移了几株过来试着种,没想到真活了。”
宋墨涵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紫色小花和卵圆形的叶子,又凑近闻了闻,肯定地说:“这是紫珠草,学名caicarpa,确实有很好的收敛止血、清热解毒的功效,外用内服都可以。你连这个偏门的都认得?还移栽成功了?”
“问了人,试了几次。”顾锦城说得轻描淡写,但宋墨涵知道,在这边境深山,找到真正懂行的老药农或老军医不容易,请人家上山指点、移栽野生草药更要费不少心思和功夫。他肯定是利用难得的休息时间,一趟趟跑出来的。
阳光均匀地洒在每一片草叶上,昨夜残留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彩虹。顾锦城从常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号、磨了边的笔记本,递给宋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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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种植记录。”他说。
宋墨涵接过,翻开。笔记本的纸张有些粗糙,但上面的字迹却工整得近乎刻板,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日期、天气、浇水时间与水量、施肥种类与数量、观察到的生长变化(“板蓝根第三畦东侧有三株叶片黄,已隔离观察”、“金银花架西侧有蚜虫,手工清除,未用药”)、甚至还有简单的手绘生长曲线图。
她一页页翻着,仿佛能看到无数个清晨或黄昏,他结束训练或巡逻后,独自来到这里,蹲在田埂边,就着天光,认真记录的样子。那些枯燥的数据,在他笔下,似乎都带着温度和期待。
翻到最后一页,记录停留在她回来的前一天。在空白处的右下角,有一行比正文小一些、笔迹却格外清晰的字:
“希望她回来时,这些草药能派上用场。——顾,月日”
她的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拂过,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撩拨了一下,酸酸软软,又涨满了甜。
她抬起头。顾锦城正微微侧着身,低头摆弄一株板蓝根底部有些卷边的叶子,侧脸线条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硬朗,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做这些事时,神情专注得如同在研究作战地图。
“顾锦城。”她轻声叫他,声音有些微的哽。
“嗯?”他立刻转过头,看向她。阳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含着一整个星河的温柔与感动。
“谢谢你。”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这三个最朴素的字。
顾锦城直起身,走到她面前。他的个子很高,替她挡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他伸出手,指尖在她间轻轻一拨,摘下一小片不知何时沾上的薄荷叶。
“应该的。”他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将那片薄荷叶轻轻握进掌心,“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都会给你。”
两人在药圃里待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宋墨涵以医者的专业眼光,仔细查看了每一种草药的生长情况,翻看着顾锦城的记录,结合自己在总院学到的最新药材种植和炮制知识,提出了一些改良建议:“板蓝根喜肥,下次追肥可以试试腐熟的豆饼肥,比单纯用复合肥可能更好……金银花架子可以再搭高一点,通风透光……紫珠草喜阴湿,这个角落正好,但排水要注意……”
顾锦城听得极其认真,不时在本子上记下关键词,偶尔还会追问一两个细节,那专注的神情不亚于听取重要的敌情分析。
“对了,”查看完最后一畦草药,宋墨涵想起正事,“关于快反应医疗分队补充新队员的选拔,具体日程定了吗?我看了你上次信里提的初步方案。”
“定了,后天上午八点,训练场开始第一轮体能和基础技能筛选。”顾锦城合上笔记本,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严谨,“报名情况比预想的还热烈,各连队都推荐了尖子,还有好几个是自己打报告强烈要求参加的。你是医疗分队的技术负责人和席教官,选拔标准、尤其是专业技能考核部分,你要亲自把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