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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爬上天际时,鱼肚白的清晨已全然消散,许朝仪仍靠在墨绿色枕套,当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时,身旁的许绫早已远去,床单也只残存着体温。
汹涌的人群将许绫推往干诺道中最中央,街道行人一波接一波地来,前排汽车不断鸣笛,刺穿行人午休时分的倦意。直到喧嚣声将她耳机里的《爱在西元前》彻底淹没,许绫的眉梢间终于挂上不悦,略有愤恨地将暖橙色耳机线一把扯掉。
她识相地拐弯,一抬眼,拐角处有间报刊亭,每一排支架都锈迹斑斑,印有Tins组合标题的报纸明晃晃勾人视线,她收回目光,与一辆绿色丰田皇冠擦肩而过。许绫重新回归人群,绕过一群漫无目的游走的行人,她目的地越清晰——文华东方酒店。
当港城呼啸的风穿过,文华东方酒店的大堂赫然出现一个曼妙身影。许绫顺着木质扶手往上,挑空里垂落一束巨型吊灯,像流动的水晶瀑布,她心无杂念地往前,陷入层层迭迭的旋转楼梯。
比詹姆斯设计师更先吸引许绫视线的——是那股弥漫在咖啡厅的醇厚香气,混着焦糖的甜润,许绫一挑眉,鼻尖微微地嗅到可可香。她再一抬眼,那位享誉国际的华裔设计师詹姆斯·王,正以一种傲慢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
许绫将皮包从肩上取下时,詹姆斯·王锐利的眼睛已经扫过来,那双见识过每一届时装周的眼睛像在说“要不是因为许氏,凭你也能见到我?”
他双腿优雅交迭,黑刻意染白束在脑后,修身黑色西服别着孔雀羽毛胸针,手握咖啡杯时,黑色镂空纹理手套格外引人注目——许绫恍惚间想起卡尔·拉格斐。这位设计界的传奇人物,气质像一只高贵的波斯猫。
“直说吧许小姐,”他薄唇弧度刻薄,“动用许氏财团的名号找我,所为何事?”
许绫身板挺得直,将菜单推过去:“感谢您抽空见面,不如先点些餐品,我们慢慢聊。”
詹姆斯·王摆手:“时间有限。”
许绫当即取出一本素雅作品集,双手奉上时腰弯了半寸:“我想请您鉴赏一位新锐设计师的作品。她视您为灯塔,您少年时期的设计是她的审美起源。”
他随手翻开“东方骨相”系列——太和殿屋脊抓用珍珠与缅甸红蓝宝原石碰撞;竹青渐变耳环取形江南竹影;敦煌飞天项链上酒红与艳绿澳洲宝石切割成飘逸丝带。他翻阅度明显慢了下来,指尖在某个细节停留。
“这个结构……用珍珠的温润平衡红蓝宝的野性,执行得相当精准。”他仰头,“设计师是谁?”
“孟荷,孟氏珠宝的继承人。她希望得到的不是‘孟氏千金’头衔,而是您专业的评价,和一个公平竞争您工作室实习名额的机会。”
“我不缺有背景的实习生。”
“我带来的不是她的背景,是她的才华。”许绫镇静地迎上他目光,“孟氏的资源能确保她的设计不走样,而您能赋予她走向世界的眼界。我母亲的面子只够换来您打开这本册子的十分钟,但孟荷的设计,能否让您愿意给出下一个十分钟,决定权在您。”
詹姆斯·王沉默半晌,终于问出困惑:“为什么是你过来?”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您是她从小仰望的偶像。”
他抬了抬唇角:“告诉她,下周一带着实物来我工作室。我要看到宝石的镶嵌工艺是否真如图纸上这般天衣无缝。”
许绫知道这扇门已推开一道缝隙。她取出一套千金难求的绝版设计原稿:“这是她的一点心意。”
詹姆斯·王抬手买单,傲慢姿态尽收,绅士地伸手:“许小姐的胆识和许董如出一辙。孟荷的机会,我是给你面子。”他顿了顿,“这份礼物,很贵重,有心了。”
许绫与他掌心轻握:“承您贵言。”
“合作愉快。”
……
和詹姆斯的会面已是两天前。
行李箱再一次被塞得满满当当,但这一次的主角变成了香港特产,各式各样的包装礼盒整齐排成五列,许绫俯下身清点数量,“这两份给周时锡,这份给孟孟和阿宁,剩下给装修师傅们……”,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封上了那道拉链。
许绫抵达机场时已经晚上七点。
与此同时的许朝仪正洽谈国际会议,抽不出空去送她,许绫也不过问,这两者孰轻孰重她心里门清,便自觉扮演起乖女儿的角色。
酒红色行李箱足有半人高,她拖箱时费了点劲,但身影依旧拉风,修长的影子淹没在香港夜色。
许绫扶正耳机,港城的夜的确难忘,她深呼一口气,潇洒地转身。
中环,让我们下一次再见。
登机前周时锡莫名打来一通电话。
摩托罗拉手机在她掌心颤动,她指尖轻轻划过后盖,接通电话时的声音清亮:“周公子,什么事?”
“什么时候回来?”
他语调没有情绪起伏,声音像飘在晚风里,她听得并不清晰,他没往下说,像在期待她的回应。周时锡那边老收音机的《空中笑林》贴着地面传来,天上漫过嗡嗡的鸽子哨音,都送进了许绫耳中。那是种和他极不搭边的市井气息,她觉得违和,脑补不出画面,蝴蝶腕表时针不停走动,许绫低头看一眼,搭话声轻快:“这是在哪呀周公子?”
周时锡的声音被卷入风里,像在组织语言般,迟疑了两秒,说:“和两个朋友在四合院会所,待会去趟海淀新开的酒吧,朋友新店开业,我去捧场。”
认识也有一段时间,她极少听到他分享个人行踪。
“你们会听《空中笑林》?”
她由衷地问,语调里没有一丝想揣测他私生活的意图。
周时锡嘴角一勾,像谎言被揭穿般,略不自在地耸肩,笑声清冽如清泉水:“相声是报刊亭放的,我只是来买个火机,你呢许总?去香港视察民情几天了,几号回来?”
“十一点左右吧。”
他过分温柔的语气,绝不该是对合作伙伴的态度。
她其实很想问,难道你想我吗?
实话而言,周时锡这般周身薄凉的人,起初并非她的审美。许绫向来欣赏内敛柔和的气质,喜好一双温柔的眉眼。但命运从不讲道理——是那场雪夜的对峙,无声地重塑了她的全部喜好。
此刻她如同所有春心萌动的少女,固执的认为这是天意,相信老天让她遇见周时锡,自有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