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心底认为,风花雪月才该是他的主场。
空气中弥漫着薄荷味香薰,分明是初秋,他眼神竟无端浮起一层寒意,那双眼睛正平静地凝视她,声调出奇温和:“我小时候就来这里吃了。”
许绫眉尖微蹙,疑虑悬在心头,问:“这店装修不像历史悠久的样子。”
“小时候我和薛亨屹常来这吃,老板是个教师,现在退休了,店也给女儿打理,现在的装修是翻新过的。”
许绫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附和着点头:“原来周公子也这么有市井气。”
“我看起来不像有市井气?”
“不像。”
周时锡颇意外地一挑眉,“那我该怎样?”
她坐姿端庄,声调何其诚恳:“周公子,对很多人而言,你是活在传说里的,谁敢想央视新闻里出现的人物,此刻在我眼前,还在这种普通小店?”
周时锡当真被气笑。
甘甜茶味在唇齿间蔓延,他笑两声:“我来这里是因为老板不会把我当‘周公子’看,不会恭维我,小学时语文课成绩不好,老板还会辅导我功课,交情很深。”
“周公子和薛少看起来关系很好。”
他低眼,指尖晃动茶杯,“是很好,小,从小一起长大。”
许绫不追问他过往,“看得出来。”
“薛亨屹这名字取得好,亨通屹立,一听就要高升。”
她表示赞同:“确实,薛少名字一听就富贵。”
他笑意浮上眼底,视线定在她身上,语气听得出诚挚:“你名字也不差,绫罗的绫,听着就高贵。”
许绫眼珠狡黠一转,像只别有用心的狐狸,声线里却听不出半分讨好:“哦?周公子的名字也很好听,时锡,像时来运转的意思。”
她身上还是百合香。
百合像她,疏离、高洁,落落大方。
尾调气味冷清,勾得周时锡一挑眉,自然地将话题转变:“许绫,一次面试失败不代表什么。”
她的眼睑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我知道,但那是我非常喜欢的公司。”
周时锡坐姿挺直,一束暖光倾落,照得他眉眼都温柔三分,“靠家族在社会上立足很容易,但是靠自己,会很有成就感。”
道理人人都懂,真正实践却不轻松。
今天这身浓墨绿装束,将她骨子里的艳中和了几分,她揉一揉眼皮,声音竟有几丝断断续续的哭腔:
“周公子,这话我只敢对你说,因为在别人眼里听起来肯定是何不食肉糜,其实敲你车窗的那天我也有在面试,别人不懂为什么我家境优渥,还非要趟这趟浑水,非要守在大杂院里熬通宵就为拍几个镜头,可我觉得你懂。我就是不希望他们只看到我身后的许氏财团,只看到我外公的身份,如果我直接走关系进央视,那有什么意思?他们只会表面恭维我,私下只会说我是千金小姐,花瓶一个,业务水准差得要命,我就是因为不希望得到这种评价,所以我今天才去天世传媒,结果如你所见,我终于认清了自己几斤几两。”
周遭一瞬间陷入寂然,他倚在沙,静默片刻,抬指将一杯白雾袅袅的热茶推向她。他又回忆起那个雪夜,她当时敲车窗的样子何其狼狈,神情却自始至终一派镇定。拥有这样一双锐利眼睛的人,怎会甘心依附于人?怎会是任人摆布的花瓶?
直觉从始至终都未曾背叛过他。车窗摇下,目光交汇的一瞬,便足以让他认定,他们是同类。
他终于抬起头,眼底没有怜悯,唯有一种近乎冰冷的锐利,像在审视另一个自己:“我十七岁用第一桶金买下三栋大厦,所有报道都说我是周家运气最好的继承人。没人知道,之前我研究了九个月的美股和港股,每天只睡四小时,在脑子里推演过每一种崩盘的可能。”
“许绫,被人看低是块磨刀石。让你的镜头说话——等作品横空出世,今天所有轻视你的人,自会回头研究你当初的隐忍。”
眼前人将自己过往经历全副剖开,姿态何其坦荡,她听得专注,思绪没有半分走神。身为周家继承人,他一言一行都引人瞩目。京圈闲谈时提及周时锡,哪怕心中再不情愿,面上也得咬牙切齿地承认——这位周大少,的确具备在商界翻云覆雨的本领。
那杯茶在许绫指尖仍旧温热,他的话语分明没有温度,却叫她听出几分关怀,一字一句如传输带般运送到她脑海,心下也听得明白。思绪里那奔涌的洪流顿止,如巨石被悄然挪开。周身气力,便似退潮的江水,缓缓地、平缓地松懈下来。
这一次被凝视的人是周时锡。许绫唇角牵起淡淡弧度,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并无讨好之意,声线像浸在冰水:“所以说,周公子,我们是不是一类人?”
“当然是,我们都渴望被认可,被认可自身的价值,而非是家族的优越。”
她认同地点头:“所以我们可以坦诚相待,因为我们的出身太好,不用担心对方贪图自己钱财,这东西,你我都不缺。”
“嗯……”他眼底凭空漫上几分情欲,唇角笑意淡然:“许总的意思是,可以贪图些别的东西?”
许绫听得出言外之意,自觉不接招,“我可没这么说哦。”
一杯热茶,他竟诡异地品出酒味。
“好累,不想开车。”
“想我送你不用找借口。”
许绫撇嘴,耳尖却微红,“哪有。”
周时锡笑而不语。
……
在炸酱面馆的小聚已过一周有余。
风吹动着薄薄的日历,时间已赫然来到九月三号,北京正式入了秋。
落地窗外高楼林立,秋分的第一束暖阳跃入房间,将圆床上那半张金绣丝绒被笼罩其中,金光灿灿,如液体般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