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刺破粗麻的布料,出轻微的“嗤”一声,像极了雪粒子敲打窗棂的细响——那声音清冷、短促,仿佛在寂静中划开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苏烬宁的手指微微一颤,指尖传来布面粗糙的摩擦感,针尾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触觉,那是她掌心仅存的暖意。
她能闻到空气中浮动的炭火焦味,混着羊脂蜡烛将尽时泛出的淡淡腥气;耳畔是风雪撞击兽皮帘幕的闷响,如同野兽用爪子一遍遍撕扯着世界的边界。
她的动作很专注,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种孩童初学写字般的歪斜与稚拙。
每一次穿引都像是在记忆的断层上行走——两世为人,她的手要么握着毒针,在暗夜里无声点穴;要么握着朱笔,在奏章上批斩生死;要么抚过玉玺冰凉的螭龙纹,下达改天换地的诏令。
可如今,这双曾执掌天下权柄的手,正笨拙地捏着一根比丝略粗的缝衣针,指腹被线勒出浅浅红痕,虎口处还留着昨日喂羊时被咬伤的齿印。
毡房外,风雪交加,寒气从墙缝渗入,贴着地面爬行,钻进她裹着旧毯的脚踝。
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火星偶尔迸溅,落在脚边的毡毯上烫出一个小洞,散出焦灼的毛臭。
光影在她脸上跃动,映得那双眉眼忽明忽暗,宛如深潭中沉浮的月影。
就在她即将拉紧最后一针时,指尖蓦地一颤,一股熟悉的、仿佛灵魂被抽离的冰冷感,从眉心深处轰然炸开!
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栗,呼吸凝滞如冻湖之水。
来了!
苏烬宁缓缓闭上了眼。
这不是她主动催动,而是“末世之眼”在感知到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危机时,被动的、强制性的示警!
刹那间,无边的幻象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到了广袤的中原大地上,十七座民策台依旧如星辰般矗立,维系着新生的秩序。
但其中三座——位于东南的鱼米之乡,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黯淡、浑浊!
那光晕不再澄澈,反而泛着病态的灰绿,如同稻田里滋生的霉斑。
幻象拉近,她“看”到新上任的执事们站在台前,神情笃定地宣读文书。
他们因对共感文的理解出现偏差,将一篇关于“春时催耕”的文书错解成了“早播抢种”。
她甚至能“听”见他们口中念出的音节扭曲变形,原本平和的节律竟透出几分急躁与贪婪。
“快些!莫误农时!”他们的声音在幻境中回荡,激起一阵令人不安的共振。
他们擅自更改了春耕令,无数百姓虔诚地遵循着这错误的指引,将不合时宜的稻种撒入了过早翻犁的田亩。
苏烬宁“闻”到了那混着寒气的泥土气息——湿重、阴冷,夹杂着腐叶未化尽的酸腐味,那是无法孕育生机的味道。
她“触”到了那些种子在冻土中僵硬蜷缩的质感,如同婴儿死于母腹。
她“看”到了未来,看到了秋日里那一片片枯黄的、颗粒无收的稻田,土地干裂如龟背;她“听”到了村巷中传来的低泣与争吵,锅灶冷寂,炊烟断绝;她“感”到了无数张因饥饿而绝望的脸贴着地面搜寻草根时,额头蹭过碎石的粗粝。
这错漏看似微小,却足以在王朝初定之际,引一场动摇根基的大饥荒!
苏烬宁猛地睁开双眼,眼底的幻象如碎片般散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没有惊慌,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刚才那场末日般的预知从未生。
她缓缓地,将手中那块即将缝合的补丁布片翻了过来。
她拿起一截被炭火熏黑的黑线,以针为笔,在那粗糙的布片背面,绣出了一组极其复杂而诡异的符号。
那针尖划过布面,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夜风吹过枯芦苇丛。
每一下落针都深入纤维,留下微小的震颤,仿佛大地脉动透过指尖传来。
那纹路,乍看之下,像是“笔芽花”舒展的叶脉,细看,又仿佛是某段山川河流的地脉图纹。
每一针的走向、深浅、转折,都蕴含着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律动。
那不是文字,而是规则本身——是她用血肉为墨、以痛觉为刻刀,在人间织就的最后一道律法。
第二天清晨,风雪稍歇。
屋檐滴水成冰,出清脆的“叮咚”声,如同天地初醒的钟磬。
一个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老牧人途径毡房,颤巍巍地前来乞讨一些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