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还没亮透。
铁杉镇的清晨是从炊烟开始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陆续升起淡灰色的烟,在清冷的空气中缓缓上升、消散。街上的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炸油条的香味混着豆浆的热气,在街道上飘散。
古月娜推开窗户,寒冷的晨风灌进房间。她一夜没睡——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想睡。对于一个活了百万年的存在来说,睡眠早已不是必需品,更多是一种习惯或者……伪装。
她站在窗前,看着下面渐渐苏醒的街道。
卖早点的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负责炸油条,女人负责盛豆浆、收钱。他们的动作熟练而默契,几乎不需要言语交流。一个早起赶路的商人买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蹲在路边匆匆吃完,抹抹嘴就走了。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工人围在摊前,一边吃一边低声交谈,讨论着今天要去哪个工地。
很普通的场景。
但古月娜看得很仔细。
她在看那个炸油条的男人手上厚厚的老茧,在看那个女人数钱时认真的眼神,在看那些工人破烂但整洁的衣角,在看那个商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生存方式。
“看得很投入啊。”
云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已经换上了那身月白长袍,银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学者。
“你不是也在看?”古月娜没有回头。
“嗯。”云闲走到窗边,和她并肩站着,“但我在看不同的东西。”
“什么?”
“数据。”云闲平静地说,“从卯时到现在,这个摊位一共卖出了二十三根油条,十一碗豆浆。顾客构成:商人三名,工人七名,普通居民五名。平均消费时间:商人最短,两分十七秒;工人最长,六分四十三秒。消费金额……”
“停。”古月娜打断她,转头看过来,眼神复杂,“你每次观察,都要把这些细节量化吗?”
“不然呢?”云闲反问,“如果不对现象进行量化,你怎么知道它背后的规律?怎么预测它的展趋势?怎么找到干预的节点?”
古月娜沉默了。
她知道云闲说得有道理。但把活生生的人和事,变成一组组冰冷的数据……这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适。
“走吧。”云闲转身,“去吃早饭。既然要观察,就要亲身体验。”
两人下楼,走到那个早点摊前。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炸油条的男人抬起头,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
“两根油条,两碗豆浆。”云闲说。
“好嘞!”男人麻利地夹起两根刚炸好的油条,放在油纸上。女人盛了两碗热腾腾的豆浆,端到旁边一张简陋的小木桌上。
古月娜和云闲在桌边坐下。木桌很矮,凳子也很矮,坐上去不太舒服。但摊主夫妇显然已经习惯了,周围的其他客人也都很自然地坐着。
古月娜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
很普通的味道——面粉的香,油的味道,一点点盐。口感外酥里软,温度恰到好处。她又喝了一口豆浆,是咸的,里面放了葱花和榨菜末。
这就是人类最普通的早餐。
便宜,简单,能填饱肚子。
“味道如何?”云闲问,小口喝着豆浆。
“还行。”古月娜如实回答,“没什么特别,但也不难吃。”
“这就是大多数人类的生活。”云闲放下碗,看向街道上逐渐增多的人群,“不精彩,不特别,但真实。他们每天早起,为了生计忙碌,吃简单的食物,攒一点小钱,希望日子能好过一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魂兽,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概念——是魂师大人需要的东西,是能卖钱的材料,是……偶尔会袭击村庄的危险动物。”
古月娜的手指微微收紧。
“遥远的概念?”她的声音有些冷,“可他们的生活,明明建立在魂兽的死亡之上。”
“是,但他们不这么想。”云闲平静地说,“就像你吃的这顿早餐——面粉来自小麦的死亡,油来自植物的死亡,豆浆来自大豆的死亡。但你吃的时候,会去想‘我这是在吃死去的植物’吗?”
古月娜愣住了。
“不会。”云闲自问自答,“因为你饿了,你需要食物。对你来说,这些只是‘食物’,不是‘死亡的植物’。同样的道理,对大多数人类来说,魂兽材料只是‘商品’,魂环只是‘力量来源’,不是‘死去的魂兽’。”
很残酷的逻辑,但古月娜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真的。
普通人类不猎杀魂兽,他们只是使用魂兽材料制成的商品。他们不会去想这些商品背后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像古月娜吃油条时不会去想那些被磨成粉的小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