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的油灯在桌上跳跃,投下摇晃的光影。
古月娜合上最后一本笔记,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停留片刻。那些泛黄的纸张记录了铁杉镇六十年来的猎魂数据——每年猎杀魂兽的数量、种类、年限分布,材料交易的金额,甚至还有一些猎魂团队的收支账目。
数据很枯燥,但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图景:这个小镇的繁荣,确实建立在魂兽的死亡之上。
但她也看到了另一些东西。
镇志里提到,四十年前,铁杉镇曾遭遇过一次大规模的兽潮。成千上万的魂兽从铁杉林涌出,袭击镇子,造成上百人死亡。那之后,镇子修建了更高的城墙,组建了常备的猎魂卫队,也开始定期组织猎魂团队进入森林“清理”过多的魂兽。
笔记中有一段老猎魂者的记录:“……森林里的魂兽太多了,它们会争抢食物,会互相厮杀,还会袭击镇子。我们猎杀一部分,剩下的魂兽能有更多生存空间,森林也能保持平衡……”
这听起来像是借口。
但古月娜知道,这可能是真的。魂兽世界本身就是弱肉强食的,种群数量过多时,确实会导致资源紧张、自相残杀。人类猎杀一部分魂兽,从某种角度看,就像森林中的天敌一样,维持着生态平衡。
只是,人类比天敌更高效,更贪婪,也更……有组织。
“看完了?”
云闲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她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外面的夜色,仿佛在等待什么。
“嗯。”古月娜抬起头,“这些数据……比我想象中更复杂。”
“数据从来都是复杂的。”云闲转身走回桌边,在古月娜对面坐下,“简单的善恶二分法,在真实世界里很少存在。更多的时候,是各种利益、需求、生存压力的交织。”
她拿起一本笔记,翻到其中一页。
“你看这里。三十年前,铁杉镇猎杀魂兽的数量达到峰值——那年一共猎杀了七百四十三头魂兽,其中百年以上的有二百零九头。为什么?”
古月娜看向那页记录。上面写着,那年冬天特别冷,铁杉林里的食物短缺,大量魂兽被迫离开森林,袭击周围的村庄和农田。镇子组织了大批猎魂团队,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清剿行动”。
“因为魂兽袭击人类。”古月娜说。
“对。”云闲点头,“但你再往后看。清剿行动之后,接下来的五年,猎杀数量大幅下降,平均每年只有三百头左右。为什么?”
古月娜翻到后面的记录。确实,猎杀数量下降了,而且那五年里,魂兽袭击事件也显着减少。
“因为……魂兽数量减少了?”她猜测。
“这是一部分原因。”云闲说,“但更重要的是——那场清剿改变了森林的生态结构。大量食肉类魂兽被猎杀,食草类魂兽数量增加,森林植被被过度啃食。接下来的几年,森林里爆了饥荒,很多魂兽饿死,种群数量自然下降。”
她顿了顿,看向古月娜:“你看,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干预-反馈’循环。人类猎杀魂兽,是因为魂兽袭击人类。但过度猎杀又导致生态失衡,最终反过来影响魂兽的生存。而人类,在这个过程中,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古月娜沉默了。
她当然知道生态平衡的道理。在星斗大森林,兽神帝天和其他凶兽也在有意控制各族群的数量,避免过度繁殖导致资源枯竭。但那是一种自然的、基于丛林法则的调节。
而人类的调节,是暴力的、高效的、带着明确利益目的的。
“所以,”古月娜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人类猎杀魂兽,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必要’的?”
“不是必要,是‘存在即合理’。”云闲纠正,“从人类的角度,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为了获取资源,猎杀魂兽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从生态的角度,适当的猎杀确实能调节种群数量。问题在于——这个‘度’在哪里?”
她翻开另一本笔记,上面是近年来的猎杀记录。
“你看最近十年。铁杉镇每年猎杀魂兽的数量稳定在四百到五百头之间,其中百年以上的占比约o。这个数量,是维持小镇运转所需的最低限度吗?还是已经出了生态承载能力?如果减少一半,小镇的经济会受多大影响?如果增加一半,森林的生态又能承受多久?”
一连串的问题,让古月娜陷入了沉思。
她意识到,自己百万年来思考的一直是“魂兽的生存”,却很少从“整个生态系统”的角度去思考。魂兽和人类,都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彼此影响,彼此制约。
“那么,”她抬起头,“这个‘度’,应该由谁来决定?”
“由数据决定。”云闲平静地说,“通过长期的监测和计算,确定森林的生态承载能力,确定人类社会的资源需求,找到一个平衡点。然后,通过立法、政策、教育等手段,让这个平衡点成为现实。”
听起来很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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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古月娜知道,这很难。
“人类会听吗?”她问,“那些猎魂者,那些商人,那些依靠这个系统生活的人——他们会愿意为了一个‘平衡点’,而放弃眼前的利益吗?”
“不会。”云闲坦然承认,“所以需要时间,需要博弈,需要找到各方的利益共同点。比如,如果过度猎杀导致魂兽灭绝,那么猎魂者未来就没有猎物可猎了;如果生态崩溃导致森林消失,那么小镇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这些长远的风险,就是推动改变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