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荷花含苞待放,以薄纱为瓣,内置灯烛,透出朦胧柔光,随着擡轿人的步伐轻轻摇曳,仿佛真是一朵随波荡漾的水中芙蕖。
所过之处,百姓的欢呼声浪更高,人人都想一睹花瓣展开时,其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惊艳。
荷花终于在观景楼前稳稳停住,恰好正对陛下与太後的御座。
楼下的百姓翘首以盼,楼上的皇家贵胄也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太後微微倾身,望着楼下那盏光华流转的巨荷,含笑对身旁的皇帝说道,“皇帝你看,这荷花迟迟不开,倒比那些一上来就争奇斗艳的,更引人期待些。”
皇帝目光沉静地落在荷花上,闻言点头,“母後说的是。静水深流,含而不露,往往更有真章。只是不知这荷苞之中,蕴藏着怎样的风华。”
“哀家听说,这舞唤作‘金鳞渡’,”太後语气悠然,“取名自前朝‘金鳞岂是池中物’的诗句,想必是有些气魄的。”
皇帝指尖轻轻捋着花白胡须,若有所思,“在祈福大典上舞‘金鳞’。这取名,倒是有些意思。”
太後瞥了皇帝一眼,笑容微深,“怎麽,皇帝是觉得这名字太过锐利,不合这太平盛世的温良气象?”
皇帝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儿臣只是觉得,既是祈福,当以祥和为上。过于峥嵘的意象,或许不如传统的‘百鸟朝凤’丶‘天官赐福’来得稳妥。”
母子二人言语间,楼下的荷花依旧静静合拢,丝毫没有绽放的迹象。
这份异样的静谧,反而在喧嚣的庆典中成了更大的期待。
“吉时已到——请陛下赐福——”
曹无妄拂尘轻扬,尖细的嗓音穿透喧嚣。
声浪层层传开,沸腾的街市霎时寂静。
万千目光汇向观景楼,只见皇帝自九龙屏风前缓缓起身,明黄龙袍在灯盏下流转着耀目的金辉。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汉白玉栏杆,腰间组佩发出清越的撞击声。
内侍官捧来礼盘,皇帝擡手从中拈起一束新刈的稻穗。
金黄的谷粒从修长指间洒向长街,玄色冕旒下的声音清朗如泉,
“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承天门上九鼎钟应声而鸣,朱雀街两侧的青铜灯树次第燃起灯火。
皇帝凝视着楼下仰起的无数面容,解下腰间蟠龙玉佩,和田白玉在灯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龙首下的赤縧随风轻扬,
“再加一愿。望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月光漫过龙纹,恰此时,楼下那朵含苞整夜的荷花忽然颤动,层叠花瓣在皇家愿力中发出细碎的绽裂声。
缓缓绽放。
没有绝色舞姬,没有翩跹舞姿。
荷花里,李崇身披一件诡异奢华的百蟒袍,直挺挺地跪在花心中央。他面前摆着白烛铜镜,俨然一个小型祭坛。
而沈砚书正站在他身後,手中捧着一卷册子。
全场哗然!
楼上的皇帝踉跄了两步,问,“那是什麽?!”
太後走上前,看上去比皇帝镇定几分,“这个模样,好像最近京城那个祭坛连环凶案。”
侍立在侧的曹无妄立即上前一步,躬身急奏,“陛下稍安,此人破坏祈福,必是逆贼作乱,奴才这就命侍卫将其射杀,以正视听。”
他说话间,眼角馀光冷冷扫过楼下。
“且慢。”太後的声音平稳响起,指尖轻轻拨动檀香木念珠,“哀家倒想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押上来。”
曹无妄转身面向太後,言辞恳切,“太後娘娘三思,逆贼凶悍,万一暴起伤人,惊了圣驾,奴才万死难赎。”
皇帝看着楼下骚动的人群,又望向花车中跪着的李崇和挺身而立的沈砚书,面露迟疑。
太後将念珠轻轻放在案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擡眼看向曹无妄,“既然陛下最信任内相,不如就由内相亲自带人,去将那两个狂徒绑上来?也让哀家和陛下看个明白。”
就在此时,楼下沈砚书清朗的声音划破夜空,如金石相击,“臣,应天府捕快沈砚书,为社稷,为黎民,死谏!”
馀音还在空中回荡之际,夜空中猛地炸开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将整个京城映照得恍如白昼。
紧接着,无数雪白的纸片如同鹅毛大雪般,从绽放的烟花中心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覆盖了整条御街,也飘向了观景楼。
太後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一片,上面赫然写着“曹无妄乃祭祀连环凶案幕後主使,取人眼球练长生丹”。
“好个忠仆!”太後将纸片攥得粉碎,目眦欲裂地看向曹无妄。
几乎同时,曹无妄尖声厉喝,“陛下,此妖人构陷,请准许奴才立刻擒拿此人。”
不等皇帝说什麽,曹无妄迫不及待下令,
“放箭——!”
数十支弩箭应声离弦。
沈砚书好似早已预料到眼前一切,坦然立于万千箭镞所指之中,月华洒落在他身上,宛若另一场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