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的房间里,锦娘将《元丹成说》的绢布丶《阴阳大咒》的贝叶经抄本,与那份不知来历的《焚血摘星功》丶连同那方“凶”字印信,在桌案上一一摊开。
她试图寻找钧壤子口中,那条能“磨砺神通”的路径。
然而,这三门功法,却如同三条奔向截然不同方向的大河,彼此冲撞,互不相容。
《元丹成说》求的是“精神内守”,是空;《阴阳大咒》讲的是“以武入法”,是满;而那《焚血摘星功》,它自身……就透着一股,自相矛盾的诡异。
上篇《摘星篇》,是一套着述入微,批注详尽的证虚心法,讲的,是理;而下篇《焚血篇》,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焚尽自身丶与敌偕亡的酷烈,是……毁。
空丶满丶理丶毁。这四者,如何能融于一体?
她拿起那方入手冰凉的漆黑印信。印信的底部,那个“凶”字,笔画古拙,却带着一股仿佛能吞噬心神丶蛮荒无比的原始气息。
它不载“法”,不言“术”。它更像一个……烙印。
锦娘的指尖,在那“凶”字之上,缓缓抚过。
无数被遗忘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她的脑海!
——那不是什麽新的记忆。
而是过去十三年里,每一个看似寻常的日夜。
她看到,义父在书案前,手把手地教她观星卜运,教她弈棋布局,教她于万千杂乱之中,寻那唯一的“理”。
她看到,自己一遍遍默诵着那些拗口的星象歌诀,在沙盘上推演着那些繁复的阵图。
她看到,义父眼中那混杂着欣慰与痛苦的眼神,和那句她听了十三年丶早已刻入骨髓的教诲——
“阿锦,凡事去其表象,观其根本。以精神为笔,将这天地万物之理,都刻在你的灵台之上。”
——用神为笔,镌刻灵台。
那不正是……那不正是,《摘星篇》的总纲?!
她又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在义父死後,被仇恨点燃,脸上浮现血纹,一掌将贼人扇得颅骨碎裂的自己。
那个在毒水寨,被背叛激怒,一掌将蝎子曹打得七窍流血的自己。
那个在琼玉楼,心神崩溃,化身修罗,将“无我孽”一击毙命的自己……
那股狂猛暴烈丶焚血如沸的力量,那遍体赤纹的异象……
——呕心焚血!
那正是《焚血篇》的法门!
锦娘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
《焚血摘星功》,从来就不是一本她刚刚得到的“书”。
它是她自己!
是她这具身体丶这道神魂的……说明书!
《摘星篇》,是她从三岁起,就在义父的教导下,日夜苦修的根本心法。
是她所有智谋丶所有算计的源头。
而《焚血篇》,则是她与生俱来的丶属于摩罗血脉的诅咒与力量。
那方“凶”字印信,便是这具身体的“根”,是她血脉里那头,名为“凶兽”的本相。
义父……
他不是在教她读书,不是在教她下棋。
他用十三年的“理”,为她铸了一座最坚固的囚笼,只为困住她血脉之中,名为“毁”的凶兽。
而《元丹成说》与《阴阳大咒》……
林执事所谓的“以固道心”,钧壤子所谓的“磨砺神通”,根本不是表面意思。
而是让她学会,如何为这头凶兽,套上“精神内守”的缰绳,握住“以武入法”的鞭子!
她明白了。
她什麽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