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热气都是往上跑的,屋顶的冰融化成水,顺着墙壁流下,一般流到半路就又冻住啦!”
“而且上头还开了通气口,一点也不会闷的。”说着,他手舞足蹈起来,大喊,“我家郎主真是聪明!”
小伙子将众人领进一座小冰屋。
掀开毛毡门帘,从甬道进入冰屋内部的瞬间,世界都安静和善了——呼号的北风和刺骨的严寒在一瞬间被剥离,因饥寒交迫而佝偻蜷缩的身子骨都舒张开来了。
一个声音在牧民们的心中升起:来对地方了。
“都先来喝口热茶。”小伙子让牧民们自己招待自己,喝上一碗奶香浓郁的咸奶茶暖暖身。
待众人缓过神来,小伙子掏出随身的笔和本子——笔是炭笔,本子是麻绳缝合葛纸装订而成的。
“你会写字?”牧民们看小伙子的眼神顿时敬重起来。
“嗐,会一点点啦!”小伙子羞恼,暗下决定:等明年开春自己得多学几个字。
“都把自己的情况说一说,哪个部落的,叫什么名字,家里什么情况”
等基础信息登记完毕,外头有人送来一叠馕饼和一锅雪白的羊肉汤。
美味上桌,牧民们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一个人敢动手——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
“当然没有免费的午餐。”接应的小伙子道,“你们每日的吃食,我都给你们记着帐呢!等明年开春可是要还的。”
不等有人发问,小伙子继续道,“用牛羊来抵,或者是做工来抵,都成!”
“多谢。”牧民们虔诚道谢后才伸手去拿桌上的饼子,结实的馕饼填充进干瘪胃袋的瞬间,甚至有人忍不住落泪了。
“别哭,别哭!”小伙子慌忙安抚,“你们的好日子来啦!”跟着自家郎主,日日是好日。
被族中小伙大力吹捧的贺兰定,此时正拧眉坐在怀朔大将军府的书房。
“阿定,你怎么想出冰屋的主意的?!绝了!”段宁在书房里激动得来回踱步,他绕着贺兰定团团转,仔细打量着自家大外甥的聪明脑袋——这脑袋到底怎么生的呢?
“你给我安静些!”段长斥责,“咱们在说正事呢!”
所谓正事,是为了应对蠕蠕南下之事。今年冬季寒灾,敕勒川的牧民们损失惨重,草原深处的柔然人们也不会好过,南下掠夺是必然。
段长的意思是冰砖很好,用冰砖砌一道外城墙将整个怀朔镇给围住——相当于打造一座冰雪瓮城。
如此,蠕蠕人必然望而却步。与其硬啃怀朔这根硬骨头,不如去劫掠其他军镇。
段长这一招祸水东引,对怀朔很好。贺兰定也同意了——他不是神,无法庇佑全世界。
延昌四年的冬日异常的难熬。从北到南,从遥远边疆到中原腹地,一场寒潮席卷神州大陆。就连淮河、泗水都万里冰封,浮山堰士卒死者十之七八。
即便大雪封路,崔家的情报还是通过鹰隼传到了怀朔崔真的手中。
瞧着贺兰定羡慕的眼神,崔真取下鹰隼脚环上的情报,淡淡道,“贺兰首领别看了,这鹰奴是我崔家训练百年的成果。”
贺兰部落也有驯鹰,但是大多用于在草原狩猎时侦查打辅助的。传递情报的技能还没有点亮。
说着话,崔真看完了鹰隼传来的情报,叹了口气,将绢条递给了贺兰定,“国难多艰。”
庙堂之上,为皇为官者不恤民生之艰,即便是今年这样的大灾年,不仅不开仓赈灾,竟然也没有任何免税减赋之策。
贺兰定看完情报,先是觉得不可思议,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北方军镇早就被抛弃了。
朝廷对于北疆的寒灾无动于衷,根本没想过赈灾之事,反倒想趁着南梁浮山堰之困,在寿阳发兵攻打梁国。
这是和寿阳死磕上了?!可是你内政不稳,还发动外战,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或许朝廷需要一场大胜来振奋人心和士气。”崔真如是猜想。
贺兰定管不了朝廷想做什么,他眼下只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因着贺兰定的大手笔赈灾,又提前铸造了冰雪城墙,怀朔镇今年虽然也受灾,牛羊死伤无数,但好歹牧民们都还吊着口气活了下来。
待明年开春,天气和暖,雨水的滋润下,老百姓们便会如荒野之草般重新活过来。
然而,其他的几个军镇情况可就糟糕了。他们既没遇到贺兰定这样的“好心人”,还雪上加霜地遭到了柔然人的劫掠。
南梁浮山堰士卒被冻死了十之七八,敕勒川的牧民们也没好到哪儿去。
待开春,积雪消融,其下掩埋的尸骨暴露于荒野,他们都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儿、谁的阿爹阿母
贺兰定心里难受,揉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搓搓脸,让自己从酸苦闷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眼下,我也是自身难保。”贺兰家的存粮能挨过这个冬日就算是阿弥陀佛了。
“明年开春后才是大挑战。”粮食吃光了,牛羊也死差不多了,田里的甜菜也冻死了——幸好当初阿塔娜嬷嬷留了一手,只播种了一半的菜籽,不然明年春天想补种都没有种子。
崔真也面色难看,敕勒川的牧民们原本靠着羊毛制品的生意好不容易过上了相对安稳的日子。结果,一场雪灾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一切。
没有了牛羊,不仅意味着要饿肚子,还意味着无法继续生产羊毛制品,意味着生路断绝。
生存危机之下,草原牧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