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搭上羽箭将弓拉开,姓张的退了两步:“你不妨问问城里的灾民,五年前的洪汛除了没有这次严重,洪水泛滥区是不是同今日一模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煦追问道。
“五年前的那次不过是小试牛刀,为的就是一朝起事。”姓张的又将折扇打开摇了摇,“算算时辰,我出发前来的半个时辰后清水潭方向该有狼烟起,又半个时辰后荷包套也有狼烟起。”
“赵煦小儿,狼烟若四起,洪水便将至,”他得意道,“你若不与我一同出现,接应我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记得,这三次的洪水都是因你而起。”
“满城的百姓听着,就是这个人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今日他若不出城,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这城墙下的士兵们也请记得,你们千里奔赴而来救护的人,即将置你们于死地。”
突然间,城墙上有人指着左方大喊:“那边冒烟了,那边真冒烟了……”
邓婆婆呆愣地看向那边:“清水潭那边真的冒烟了……”
赵煦喝问道:“姓张的,我来问你,上游骑羊皮舟前来报讯的羊报勇士,是不是你们杀的?白塘县邓县丞是不是你们杀的?”
姓张的却不答话,只催促道:“赵煦小儿,朱公子,留给你们做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举目四望,城墙上隐约可以见到远处有一点河面。
小七妹和青叔他们在大雨中艰难地给荷包套疏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青叔曾说,他们伍家沟平日里靠着荷包套生活,荷包套那若是涨了一寸,下游便涨一寸五,下游的潮沟庄首先就会被淹没顶。
青叔带着那帮汉子喊号子的声音也还犹在耳边。
混着雷声和雨声,那些听不懂的号子让他心潮澎湃。
青婶颤抖着请菩萨保佑、大柱子从漩涡里被拉上来吐出一条小鱼、他们被勒出血的手、被泡皱的脚……
小七妹抢粮回来脸上的血、手里被衙刀磨出的泡;
大卫哥他们抢修堤坝时泥浆糊住的衣服和头脸……
赵煦回头看着城墙里,手里拿着菜刀的女子、扛着锄头的汉子、嗷嗷待哺的孩子……
还有他们从大水里听从了自己的安排带着家人涉水而来所期盼着的日子……
“姓张的,我若跟你走,焉知你会不会说话算数
?”赵煦问道。
“哈哈哈,”姓张的仰天大笑,“赵煦小儿,你若听话,这白塘县便是抗洪典范,是安国府的子民……”
朱季川没再听姓张的说什么,他双手抱拳弯下腰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而庄伟直接跪下了:“官家不可,大军只有一日便到,只要坚持过这一日,我们便可反败为胜。”
他建议道:“不如抓了这姓张的,我带两路兵前去清水潭和荷包套……”
“来不及的,”赵煦说,“当日青叔送我和小七妹前来,顺流而下都走了两个多时辰,如今就算快马加鞭跑过去,也来不及了。”
尤其是伍家沟,荷包套一旦失守,那些自己曾一起生活过的人,就都……
可是,明明那些人多朴实可爱啊。
五年前捡了个送羊报的勇士大傻呆,便轮流照顾了五年;伍叔为了下游不被淹,救了二傻呆又跳进洪水里去报信……
他们什么都不图,没有图过羊报勇士的一千贯钱,没有图在史册上留下什么美名,只求本本分分的过自己的寻常日子。
他不再犹豫,抬脚往城楼下走,朱季川瘸着腿跟了上去。
庄伟抱住了赵煦的腿。
“官家不可,臣远道而来,是来护驾的,”他说道,“从古至今,打起仗来,为了大局牺牲一个小县城比比皆是,官家只需忍一时。来日必可……”
“倘若我没有见过他们,没有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只是奏章里的几个地名和一串数字,想必以前的我能接受,”赵煦将他推开,“但他们的生活我活过,他们的家我住过,他们的照顾我接受过,我跟他们吃过同一个锅里的饭,喝过同一口井里的水。”
庄伟还要再说,赵煦回身制止了他:“在宫里,我护不住高家姐姐;在宫外,我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我这个官家当了有何用。”
安国府16
“庄伟,朕命你守好白塘县,护好这里所有的百姓,来日回宫复命,请替我转告皇祖母,十一弟醉心书画,无心大位,便让他安心做个流芳百世的书画大家,好好培养九弟登大位吧。”
“朱季川,你替我转告小七,秦淮的河我一会自己能去看,让她代我去看看钱塘的浪、徽州的山和巴东的峡。”
邓婆婆拦了过来,却说不出什么话,只干巴巴地说:“或许……或许是假的呢?”
“婆婆别担心,他们不敢随便杀我,”反而是赵煦安慰她说,“我去金陵城逛逛秦淮河,总会有生机的。”
长贵行了个礼:“老奴陪着您。”
“不用了,你留着命等小七,到时候去安国府替我多杀几个。”赵煦叹了口气说,“现在去,他们未必杀我,却一定会杀你。”
朱季川跟了过来:“那便让我陪您走一趟。”
赵煦正要劝,朱季川说:“他们也不会马上杀我。”
他咧着嘴笑起来:“毕竟我和小七一起杀了王定国,他们得把我留给王仕杨活剐。”
赵煦:“可朕想让你留在这里。”
“我留在这里,王仕杨未必不会迁怒这一城百姓。”
朱季川对庄伟拱了拱手:“太皇太后一定不会让润王上位,庄将军等到大军,便挥兵往金陵城区,将这沿途的州县收复,围城等着京都大军前来,便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