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取下了,赵斯同还是不认识。
一根短短的麦秸,又亮又滑,是跟着收割机飞出来的。
李秋屿已经?预料到他会去调查明月,这?根麦秸,不过是证据。
“认得这?什么吗?”李秋屿含笑。
赵斯同说:“什么玩意?儿?”
李秋屿轻描淡写?:“麦秸,小?麦的杆,能?听懂吗?”
两人目光对上,赵斯同知道他知道了,他也知道自?己知道他知道了。
“师哥,我这?么煞费苦心,改天记得请我吃饭。”赵斯同笑眼闪动,在嶙嶙夜幕下像吐信子的蛇头。
李秋屿淡淡瞥他:“一定。”
赵斯同目光追着他:“我一直怀疑,你念法?学,就是为了学会怎么完美犯罪的,现在看,是不是验证了?”
大学的时候,李秋屿是法?学院最优秀的学生,他偶尔也去数学系物理系旁听,据说,他曾经?理科成绩比文?科成绩还要好。
他独来独往,神秘孤僻,赵斯同非常愿意?跟他共享什么秘事,但很明显,李秋屿不愿意?,他像个孤儿,从不谈及自?身家庭、过去,像是没存在过,他这?么个人凭空而来。
他沉默时,恰如他喜欢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主?人公?,神经?正像纤细的蝴蝶振翅。赵斯同是他身边唯一熟读各类人文?作品的人,两人交流过,甚至算得上愉快,他为能?探究到李秋屿的心灵一角感?到振奋。他频繁去法?学院旁听,为的是观察李秋屿,他靠着惊人的观察力,还是看出些东西。比如,他经?常跟李秋屿说些自?己有悖常情的大胆想法?,一些说出来,会吓到别人的东西,李秋屿都很淡然?,他一点不惊讶,也不会批判,他似乎什么都能?接受,这?让赵斯同天然?亲近他。
他发现李秋屿喜欢研究犯罪,尤其是些模棱两可,难说是非,很复杂的案件。李秋屿设计过一场辩论?,主?题是假设有个实验场,完全没有道德和法?律的约束,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法?则将会是什么。
设计者没有参与发言,只是看着同窗唇舌激战。善恶的争论?,无始无终,赵斯同意?犹未尽听完,问李秋屿的观点,他自?然?是没有的,看起来百无聊赖,像一个人,随便往被网住的兽群里丢了肉,猛兽们乱起来,争夺,撕咬,而这?个人已经?走开了。他有种直觉,李秋屿这?人一定藏着某种坏心思,只是不露痕迹。
赵斯同觉得自?己这?次命中,他期待李秋屿的反应,李秋屿没反应,他的面具跟脸不分彼此?。
“你放心,我绝不会在小?姑娘面前说你坏话,除非你允许,只要你吩咐,我对你言听计从。”
李秋屿轻轻拍拂他肩膀,像是提醒他,在子虚庄落了灰尘:“你是我的狗吗?”他笑得有点轻浮,似真似假,赵斯同是不会生气的,李秋屿很久没流露这?样的恶毒了,只会叫他兴奋。
赵斯同抓住他手,眼睛闪亮:“师哥这?么阴暗,小?心被人听到。”
李秋屿笑着夺回手,又快又重。
“你想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但不要妨碍到我,我不喜欢被打扰。”
赵斯同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李秋屿似乎无所谓真假,他往车里走。
“你听我说,如果你真的对小?女孩感?兴趣,我可以帮你,我知道你不需要,你自?己就能?搞得定。但你如果想要源源不断的,”他压低声音,突然?不说了,李秋屿笑道,“怎么,你是那种担心隔墙有耳的人吗?说啊,继续说。”
赵斯同问道:“真有兴趣听我说?”
李秋屿掏出车钥匙:“到我车里来。”
赵斯同立马跟他上了车,车里灯光幽暗,两人都像鬼影一样坐着,赵斯同继续刚才的话:“你不会真打算在酒店呆着吧?”
“不行吗?”
“当然?不行,你是在蹉跎自?己,浪费自?己。”
“你跟我说个不蹉跎的。”
李秋屿但凡表现出一点点兴趣,赵斯同便倍受鼓舞,他要抓住他情绪的微弱苗头,来之不易。
“跟我回上海,你有没有注意?到网上有那么一批人,意?见领袖,经?常可以影响舆论?,这?正是你的长处,那些人算个屁啊,跟你比起来,给你提鞋都不配。”
李秋屿靠在驾驶座上,非常松垮,他懒洋洋的:“然?后?呢?”
赵斯同说:“你来当意?见领袖,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大学的时候,你只要愿意?动一动嘴,你的那帮同学就对你顶礼膜拜。我知道你不稀罕钱,不稀罕跟着我做生意?,可以,但你可以发挥你的特长,去搞舆论?,替某个集团说话,你明白的,无论?什么时候,世界都离不开舆论?。民众其实就是帮蠢货,”他颇为得意?地说起过去,“知道我第一次意?识到民众是蠢货,是什么时候吗?”
李秋屿看着他。
“是中学,我的那帮老师哪个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可他们放学后?,一起练轮子,当然?,那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邪教,他们跟风,竟然?那么轻易上当,深信不疑。我就知道,大部分人都是蠢货,只有少数人清醒,知道世界是怎么运行的。这?群蠢货本质上根本没有立场,立场可以随时换,既能?落井下石,也能?冲锋陷阵。谁说的好听,喊得响,他们就支持谁,信服谁,他们天生需要听别人的,自?己没法?产生思考,尤其是你告诉他们一样东西可能?危害到他时,他会更信服你。”
李秋屿
说:“我怎么不知道我还能?做这?个?”
赵斯同有种压抑的热情:“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这?一点,恰恰是你最大的魅力,你有高学历,有出色的外表,有最能?蛊惑人的言谈举止,网络上那些丑八怪都能?兴风作浪,你比他们条件好一万倍。你可以去大学里讲座,那帮人最容易被煽动,我还可以帮你策划出书,书里只要在假话里头掺些真的,民众就会觉得全是真的,还有什么比影响一个人的脑子更有意?义的事吗?”
“我为什么要做这?个?”
赵斯同笑了:“你可以永远做偶像,为所欲为,当然?,你要跟我合作,我们是共生体,我需要你为我说话时,为一个群体说话时,你要做到让人信服,我们是对的。到时,别说一个李明月,一千个一万个,都手到擒来,可在外头,你还是公?众心里的偶像,知识分子,说的话都是金科玉律,开启民智的。”
李秋屿微笑看他:“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当你的代言人?”
赵斯同一点也不否认:“不止为我,这?世上不止一个我,你有最聪明的脑子,不该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多无聊。更何况,你是有报酬的,报酬就是真正的自?由,你想找什么刺激,找什么乐子,都可以,谁也没你快活。”
李秋屿说:“说完了?”
“你如果还想做律师,我也可以给你打造一条更好的出路,同样可以影响很多人,想要日子有乐趣,总得想个办法?不是?”他并不死心,缠着李秋屿继续说。
李秋屿发动了车子:“我想死,你不想死的话可以下车了。”他对赵斯同笑了一下,非常温和。
赵斯同咬牙打开车门,重重关上,趴窗户那笑道:“这?也不想,那也不想,是不是现在只想引诱个小?姑娘?还是已经?做了?师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短视?一个李明月就够了吗?”
李秋屿看也不看他,猛得加了油门,差点把赵斯同带倒,车子和人一同往夜色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