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叫坏话吗?”
“那你?请说吧。”
“我跟我妈妈提过你?,我妈是好?意啊,说你?这?么大的女孩子不该跟男亲戚走这?么近。还有,你?表叔他,可能?你?觉得这?个亲戚很好?,其实他,他私下?你?知道什么样吗?”
明月不动声色:“什么?”
“他,”孟见星像是难以?启齿,“他去那种地方,你能听懂吗?是我爸无意看见的,那一片有很多发廊,他进去了。”
“发廊是什么?理发店吗?”
“表面是理发店,其实也提供那种服务。”
“哪种?”
孟见星没法说了,男同学一听就明?白?,他苦恼道:“你?没学过生?物啊,就是那种。”
“卖淫?”明?月非常直接,孟见星示意她小点声。
明?月心里突突直跳,她在外人跟前,是绝对不会说李秋屿什么的,她分得清谁是外人。
“你?爸爸看到的?那你?爸爸去那儿?干嘛?”
孟见星一愣:“我爸办事,无意间看到的,回来跟我妈说的。”
他见明?月没什么反应,很惊奇:“你?不觉得他人品不行吗?你?小心点。”
明?月说:“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我更不会听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她这?次没生?气,冷静地告诉孟见星,“他也认得你?,虽然他没说,可他没讲过你?一句坏话,他从不在背后议论别人,这?是我回答你?问我他也装,我为?什么不说他的那个问题。”
孟见星冷笑:“那是因为?他自?己一身毛,没法说别人是妖怪了。”
明?月沉思的目光看向孟见星,他信誓旦旦,一直坚持把李秋屿贬得一文?不值,什么原因?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叫他闭嘴。
她剧烈地哭过那一次后,心就变得云雾缭绕,她这?段时间没见他,照常学习,李秋屿好?像也想不起?她,她认定他表面装无事发生?,内心已经?看清她,她是个罔顾事实,不懂感恩的人。
孟见星为?什么那样说?明?月不停想到这?,心又突突的,在她犹豫怎么再去趟李秋屿家拿东西?时,李秋屿来接她了。
他精神很好?,看着还是那样年轻,仿佛什么都影响不了他的心情。李秋屿一如从前,问她学习啊考试啊,他对她的关?爱,一点都没变。明?月坐后排,只能?看到李秋屿的眉眼,她想起?第一次,她坐他车里跟他说话的情形,那会儿?多好?啊,她只把他当作一个非常好?的陌生?人。
她跟亲人也没那样哭过,说那么些话,她惘然得很,李秋屿从内视镜和她目光对上?,明?月反应慢了慢,才避开他的眼睛。
“我一直想跟你?谈谈,考虑到是期末,所以?没找你?。”
明?月低下?头。
“那天的事,我在想总要有个原因,后来我想明?白?了,你?对我有所怀疑,是正常的,因为?平时我很少说自?己的事,这?很难不让人生?气。就算是同学之间,这?样遮遮掩掩也叫人不痛快。”
李秋屿频频看内视镜。
“明?月,是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吗?”
她迅速瞥过去一眼,摇摇头:“不是。”
“那就好?,咱们还能?沟通的对不对?”
明?月局促不安:“我以?为?,你?肯定讨厌我了。”
“你?看我现在像讨厌你?的样子吗?”
李秋屿笑笑,“咱们说过那么多话,也认识好?几年了,不该为?着一次不投机,就老死不相往来?是不是?”
他找了家鲁菜馆,定的包间,明?月下?车的时候,叫太阳晒得眯眼,看着特别迷茫,特别可怜,李秋屿一见她那个可怜的样子,心里叹息一声,他没法怪她,她是个好?孩子,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是明?月。
点的菜听着就像她爱吃的,蒜爆羊肉,拔丝苹果,把子肉……李秋屿找她吃饭前是一个心情,真坐一块儿?了,他很愉快,这?种愉快叫他想起?《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一个情形:二哥伊万和三弟阿廖沙在饭店一块儿?吃饭,他们刚进去坐下?时,就是这?么愉快。他一直记得那个最初的场景,想象着要和谁一块吃饭,会发自?内心高兴。
“咱们有什么话可以?说个够,我有时间,你?也有。”李秋屿把椅子拉近,“过来坐,别这?么生?疏,咱么第一次认识时,你?也没这?么拘束,还记不记得?”
明?月坐到他身旁,李秋屿说:“来,先喝点果汁,这?儿?的菜味道不错,等会尝尝。”
空调打的低,李秋屿见她抱着胳膊,往上?调了温度。
她想起?他自?杀的同学,他骂了他,李秋屿却抱住他。她也激烈地指责了他,他却在请自?己吃饭,她为?此无地自?容,良心被深深折磨,她不去看他,盯着桌布:
“我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说那些,我明?知道你?不是,我没本事反抗真正的坏人,但?说你?坏,你?自?打认识我,没做一件对我不好?的事,我什么都知道,还要那样说。”她揪紧裙子,耳朵开始红了,“这?对你?太不公平,我自?己受过不公的事,现又加在旁人头上?,我知道是不对的,却又做了……”明?月迷惘不已,一个人还要了解旁人,兴许连自?己都没法子理解,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品德有问题,她怀疑起?自?己,常常想哭泣,为?的是发现自?己没有认为?的好?,她辜负了奶奶,也辜负自?己,辜负学到的知识、做人的道理。
用不着李秋屿审判她,她自?己就已经?先行审判。
李秋屿说:“你?以?为?我今天是来批评你?的吗?当然不是,也不想你?因此愧疚。”
明?月喃喃道:“不单单是对你?,对任何人我这?样做了,我都会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人活着,最不该亏良心,我起?小就知道这?个道理,其实没做到。就算你?真的是那样,朱兴民吃亏了吗?”她抬起?眼愣愣看他,“我吃亏了吗?他高高兴兴回家去了,我也来念书了,没一个人受损,反而获益,更何况我知道你?不是那样。”
她嘴唇颤抖起?来,又低下?头,“我做错的事情,不会抵赖。是我自?己愿意什么都跟你?说的,我不能?要求你?也什么都跟我说,这?是人的自?由,要是我觉得不值,可以?走人,不该强求旁人。”明?月肩膀也跟着微微动?着了,她现在就受着精神的苦,过去也受过,为?什么要否认别人的,为?什么这?么狭隘,她不配叫明?月,月亮是皎洁的,她只是藏蜀黍堆里的老鼠。
外头服务员进来上?菜,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李秋屿站起?身,跟人说剩下?的菜晚会再上?。他重新坐她跟前,握住明?月的手,明?月已经?快哭了,“我爷爷给我起?名的时候,想着我能?像月亮那样,照人身上?,给人方便,夜里也亮堂堂的,不叫人赶夜路的害怕,失了方向……”
李秋屿不断抚摸她细软的头发,洁白?的耳廓,他太喜爱她了,他本来为?此整夜失眠,但?一看见她,他就觉得她可怜,她才十几岁,为?什么要苛求她呢?她比周围的一切大人都好?,她是整个春天都在等自?己的人。李秋屿忘记了自?己的茫然不解:这?样的女孩子也会有“恶”的一面吗?他再多想一分,都是对不起?她。他不能?再想了,也不愿再想,他只想抱抱她,他看出她正在受苦,她没等他开口,自?己就把自?己定罪了,不完全是为?他的缘故,她就是这?样的孩子,是天生?的明?月。
“你?爷爷没起?错,这?个名字是你?的,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你?的了,你?是要给人照路的。”他目光也有些迷离了,他不是来训话的,却已经?把她弄得这?么痛苦,李秋屿低语着,“明?月,你?要相信我今天不是来责怪你?什么的,你?对我怀疑很正常,我确实不是个坦荡的人,也不高尚,你?一直都很信任我,觉得我很好?,其实我没法做一个榜样,一点都不积极乐观,对什么都可有可无,我不是真的脾气好?,我只是,”他下?意识摇头,“觉得一切都够无聊的,所以?不跟人生?气,我调动?不起?来情绪,看上?去脾气好?,是因为?我心里谁也没有。”
明?月呆滞地望着他,有种陌生?感,大概像第一次见到跟女朋友在一块儿?的李秋屿。她没想到他说这?些,很自?然去问:
“你?心里也没有亲人吗?爸爸妈妈呢?养大你?的保姆呢?”
李秋屿说:“有过她,可惜她已经?走了,我不是在正常家庭长大的,大概就像你?,父母只是把我生?下?来。这?不是主要的原因,我不是没有父母就过不下?去的人。”
“那是什么?”明?月觉得见着的不是李秋屿,好?像有人借了他身体的壳子,坐她跟前。
李秋屿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也许有原因,但?也可能?根本没有,注定是某种人。就像资助你?念书,要我说多具体的原因,说不上?来,我不是为?了显得自?己有爱心,或者思考这?个事多有意义,当时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临时起?意,你?能?接受这?个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