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对?李秋屿又跟赵斯同?一块儿吃饭感?到烦躁,更为他羞耻,为什么一定?要跑去人家都不待见?的地?方吃饭?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总让孟见?星捉住机会说他。他不是看起?来很豁达,很云淡风轻吗?他又去吃人家的饭。
“他蹭不蹭饭,我不清楚,你们家是在巴结赵大楼吗?动不动请他吃饭?”
孟见星脸上挂不住:“我爸跟他是合伙人,做生意,没有巴结不巴结。”
明月说:“赵大楼是名人,能上报纸的,你们家巴结他没什么丢脸的,因为很多人都会巴结他。一个人做这事丢脸,大家一块儿做,就觉得没什么了。”
孟见星脸上彻底挂不住,很伤自尊。
“你小表叔才是真巴结他,他可是你表叔酒店贵宾,车有人洗,衣服有人熨,酒店上下都跟狗一样围着人家转。”
明月脸色阴沉,从没这样过,眼?睛也没那么亮堂了,她警告孟见?星,不要再?找自己说话,否则,她要骂人了,她有一套农村妇女骂人大全,她记性好?,什么都会骂,只是没实践过。
进入十二月后,明月便避着李秋屿了,他总还来,她对?他像夏天的里的蜻蜓,快速点一下水,飞开了。乔老师周末在学校里碰见?明月,非常欣慰,她要去见?赵斯同?,依旧能停下脚步跟明月说几句话。
好?像明月是迷途知?返的羔羊,她这个牧羊人,永远是正确的。
明月的逻辑是李万年传授的,谁对?自个儿好?,便也要对?人家好?。乔老师是为她好?的,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呢?一个人,待你又好?又坏,这个人,又黑又白?那该怎么办呢?她没法问李万年了。
她一见?着李秋屿,便总忍不住用一种审慎的目光看他,他穿着大衣,从来不冷,脸非常白,在冬天的阳光里刺眼?。他常年一个表情,来看她,还提一袋吃的,要她分给同?学们。
明月说:“我学习太紧了,周末只想待寝室干点自己的事,不想去你那里了。”
李秋屿不强求,他看出?她的闪躲,他跟她随便交谈几句,无?外乎学习,她小心机敏地?盯着他,等?真正对?视上,她又慌里慌张调成?一种看起?来很正常的模式。她像在考察他什么,打算要写调查报告似的,他看着她,很自然?地?想起?两人第一次的碰面,第二次……都是春天的事,他对?四季一点不敏感?,但?记得春天的事。
“你八斗叔跟我打电话说,他至今没能劝动你奶奶,钱在他那,希望下次见?到我时归还,等?你开学,带给我吧。”
两人仿佛有一种惊人的默契,李秋屿知?道她要一个人坐车回去,她能做到了。明月看着他大衣出?神,问道:“你衣裳暖和吗?”
李秋屿说:“想问价格?”
明月猛然?受震动,李秋屿真聪明,她便直说了:“很贵吧,我听同?学说,羊绒衫薄但?暖和,大衣也是,一件要上万块钱,你过日子需要挺多钱吧?”
李秋屿不否认:“是需要,你很久没问过我什么了,咱们这段时间有点疏远,我也一直没问你原因,如果你暂时不想说,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一定?认真听。”
明月替他羞耻的心又起?来了,她不能接受一个人谄媚他人,尤其李秋屿。她一见?他,还会想起?斯塔夫罗金,这让她更无?所适从,她不会问他,他有高超的说话技能,她那时还小,就深刻感?受到了。她怕一问,李秋屿三言两语圆了过去,立马叫她羞愧,为怀疑他羞愧,明月不想这样,只能让嘴休眠。
她扬起?目光,像清水洗过的刀,又明净,又锋锐,和前几次的茫茫然?不一样了。李秋屿心想,她不用长太大……他心里反复着这个想法,一点没怪她的意思,相反,为她高兴,谁也别想欺骗她,他也不例外。她一定?想到了什么,感?知?到了什么,这次很谨慎,用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旁观着他,李秋屿从不轻视一个半大孩子,她可能推开了门缝,窥到一隅什么,但?还没力气完全推开。
李秋屿走在回去的路上,风很大,日光都是冷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大约是太阳那么一闪,他想起?很多年前,夏天的一个太阳,非常毒辣,老保姆领他去邮局,那时他们缺钱缺票很久了。老保姆特别高兴,牵着他的手,事情怎么发生的,至今不清楚。他们排很久的队,老保姆慷慨地?要带他吃一碗鸡粥,鸡粥里一块鸡肉也没有,但?它是鸡粥,叫这个名字,就很诱人。
钱跟票丢了,都跟人老板说了要一碗鸡粥,他们才发现这个事情。也许是丢了,也许是被偷,总之是没了,老保姆一下跌坐到地?上,她支开双脚,只是干嚎,非常凄厉,一滴眼?泪没有。他被骇住,只能蹲在她身边,头顶上全是声音,看热闹的,惋惜的,出?主意的,乱极了。
他们期盼那么久的一个东西,忽然?破灭,完完全全地?消失,连之前到底有没有拿到手,都叫人存疑。也许压根没到手过,后面是他们的错觉,能去买一碗鸡粥。老保姆不知?道干嚎多久,忽然?爬起?来,拽着他的手一路重新走回去,空空如也,路边空空如也,以至于他把任何一样东西都能认成?钱,认成?票,再?定?一定?眼?,一切又都不复存在。
太阳把人要晒化了,他们筋疲力尽,虚弱不堪,失魂落魄回到家里,老保姆这才放声大哭,眼?泪止不住,她一连哭了好?几天,最后又变成?时不时的一阵干嚎,她的眼?泪淌干了,好?像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
他的童年,就是在那天突然?消失的,跟钱和票一块儿。他不能记得童年是哪天开始的,但?知?道是哪天结束的。他不再?觉得鸡粥诱人,一切都罕见?的不再?诱人。李秋屿太了解这种发生在一瞬间的感?觉,他想,明月大约也是如此。她看他,某种心理在一天之内就能全部发生,来自某些东西的催化,骤然?来临,她自己控制不住。
李秋屿漫无?目的开起?车,思绪被电话打断,孟渌波找他到家里坐一坐。他不想去,只想回酒店睡一觉,可还是去了。孟家小楼前头是非常干净整洁的,李秋屿见?今天放了个大袋子,做饭的阿姨,正分拣着东西,一些看起?来很新鲜的蔬菜,红萝卜带泥,大葱倒有半个人高。
“秋屿来了?快,快,进来说话外头冷。”孟渌波到门口?招呼他,李秋屿进了门,暖烘烘热流包裹全身,檀香的味道冲人,脑子更难受。
“老家来了人,你看,大包小包送这么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还这么费事。”孟渌波手虚引着他,让他落座,“刚送走一会儿,叫文珊带他们到饭店吃饭去了。”
李秋屿说:“您不陪着?”
孟渌波笑道:“我这几天睡眠不太好?,没精神,今天见?到他们,倒想起?一个人来,听文珊说,你每年清明都回去扫墓?”
“对?。”
“她老家还有什么人吗?”
“没什么人,都在外头打工。”
老保姆是孟渌波远房亲戚,远得不能再?远,早出?了五服。她那墓地?,是简单的一座坟头,没有碑,李秋屿到那里去,拔一拔野草,坐一会儿,等?纸钱烧成?灰烬,虚虚地?飘走,他便也离开。
“人一老,难免爱回想起?以前的事。”孟渌波缓缓翘起?腿,“你跟那边还有联系?我怎么听文珊说,你一直在照顾一个小女孩念书?”
客厅雍容富丽,孟渌波永远派头十足,他这么闲,便也要问起?闲事了,李秋屿敷衍着:“跟这没什么关系。”
“我是怕她对?你没尽过什么心力,这会又跑来麻烦你,文珊那意思,是都耽误你成?家了。”
李秋屿微笑着:“这话从何说起??”
孟渌波也认定?李明月跟那边关系匪浅,不大痛快,李秋屿不能当白眼?狼,他供他吃饭,念书,到头来,被那个蠢女人在情感?上占去了便宜。
“你老大不小了,结婚的话,女方能不看家庭?要是问起?你的父母,她要是永远不出?现还好?,像这样,突然?给你塞个人来,托你照顾,很不像话。”
李秋屿开始头疼,依旧是温和的:“这跟您好?像关系不大。”
孟渌波脸色微变:“你的事,我想我还是有资格说几句话的。”
李秋屿笑着反问:“是吗?”
孟渌波说:“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我有我的难处,这些话从来没跟你说过。”
李秋屿道:“当年没难处,所以发生了后来的事,发生了,才有了难处,是这样吧?”
话锋突然?冷起?来,李秋屿还是好?模好?样地?保持微笑,像笑面虎,这一点,比孟文俊兄弟姊妹几个,都要像他,孟渌波有些畏惧了,他老了,人一老,就容易怕年轻人,怕年轻人的年轻,尤其是李秋屿跟赵斯同?关系还不错,孟渌波说:
“当年的事没有再?提的意义,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有我的弱点,但?她也不是你想的受害者,是个人,都有虚荣心。她年纪小时这样,事实证明,她后来还是这样,最后也没找穷光蛋。你不必替她打抱不平,她不是一般女人,她对?你,是一点感?情也没有。这么多年,过问过你吗?”
李秋屿说:“我就事论事,好?像只有她再?找个穷光蛋,才能证明,当初不是因为爱慕首长家的权势才被**。”
孟渌波脸色一凛:“注意你的措辞。”
李秋屿微笑说:“我今天心情不好?,注意不了,”他四下看看,“这儿没旁人,您也不必跟我说话太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