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顾四下,“你看,家里多干净,多亮堂,住这样的房子多好,你把手伸到窗户外,空气都是暖的,叶子全都绿油油的,春天这么好,咱们第一次认识也是春天,澧塘你还?记得吗?你迷路了,要不然咱们也不会碰上。”
“迷得好,我迷路很久了,只有那一次,是最有价值的,我得感谢那次迷路。”他颤颤吐出口气,李秋屿非常疲倦,好像旧日灵魂已经?全部从口中出去,它?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吧。
“明月,我今天跟你说的,不是为了叫你理解我,你就当是,一个?大朋友在向你倾诉衷肠,说一说心里话。”
明月含泪笑道:“我明白。”
他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勉强起?身去洗漱,冷水洗了很久,出来一头栽倒在床上。
明月趴他身边,小心观察了一会儿,李秋屿睁开眼?,摸她脸蛋:“去睡吧,我在想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么多,增加你的负担。”
“我什么都能听?,一点不觉得是负担,就算给?我什么,我都能担起?来,你也能的,咱们都能。”
李秋屿虚弱微笑:“我就知道,你名字取得最好了。”
“你会信我吗?像我信你那样。”
“会的。”
明月低头看他,在他脸颊轻轻一吻。
李秋屿迷离问:“苦吗?”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定还?残留着死亡的余味,苦涩难忍。
明月怔怔望着他,这人有呼吸,有思想,还?能跟她说话,他还?是血肉之躯,存活着,她心里只觉得很感激,她攥紧他的手,放到自己嘴唇边:
“咱们一块儿睡觉,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怕。”
“怕什么?你觉得我在怕什么?”
“怕活着,怕好好过日子。也可能,你怕呆现实?世界里头。”
李秋屿直视她双眼?:“也许我慢慢不怕了。”
明月心里滚烫,她想把她所?有心意说出来,不得不说:“我能当你的任何?人,不只是朋友,还?能是女?儿,妹妹,等?我再长大点,还?能当你的……”
她没说完,心跳太激烈,李秋屿手指慢慢按在了她唇上:“我知道,我很惭愧,从没想过能当你的任何?人,我自认没这种能力。”
明月一点也不气馁:“没关系,但你会活着的,对吧,你答应过我,你要是反悔,我一定再也不理你了,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你,永远忘掉你,”她说着说着,又搂紧他脖颈,“不,就算这样我也不能忘了你,我永远不忘你,除非我死了,死了也不能,我的鬼魂都能认出你。”
她忍不住哭泣,为他的痛苦,他如果那次真的死了,鬼魂也不会高兴的,继续痛苦着,没有尽头。
李秋屿不停轻抚她后背,她太可怜了,完全是为他的缘故,他觉得明月可怜得要死,没比她更?可怜的了。
“我心里是愿意当你的任何?人,如果做的不够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明月泪水弄了他一脖子,黏糊糊的,弄得他整颗心都黏糊糊的。
她说话时,嘴唇沾到他脖颈皮肤,特别热:“我不原谅你,你没什么叫我原谅的。”言语的力量太大了,没法不动情,她嘴里的每个?字,他都信,完全不用?质疑的,这让他松弛下来,什么负担都没有,他非常想极尽所?能给?她所?有柔情和爱意,情感上已经?忘记她的年龄,但理智尚存,李秋屿嘴唇蹭过她柔软的头发,“睡吧,我能给?的一定都给?你。”
哪怕只是为了给?她点什么,也得等?着迎接明天的太阳。他实?在是倦怠,就着泪水,也没去擦拭,坠到梦境中去了。
明月没离开他,她在地上铺了被褥,她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了,李秋屿累极了,她知道,她一点也不困,睁着眼?看黑黢黢的窗帘,他一晚上告诉她的东西太多,近乎二十年的重量,压垮了他,她心里还?在砰砰跳,他不完美,有弱点,她知道了他的不完美,她更?要喜欢他,爱他。明月想得坐卧难安,几次爬起?来去探看李秋屿的睡眠,他得到清白的睡眠了吗?她重新躺下,一晚上辗转反侧。
第71章事情说出去了,好像……
事情说出去了,好像到那?么个节点,该发?生就得发?生。
明月醒了,床上没人,她一骨碌爬起来?,房间找遍,也没他踪影。她揉揉眼睛,刚想打他手机,听见门响动,李秋屿买早饭回来?了。
他很?正常,清清爽爽的,一点颓唐的感觉都没有,看见明月微笑说:“洗漱了吗?过来?吃。”
她本以为他昨晚说那?么多,今天也许是一副忧郁模样,没有,他看着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昨晚是做了个梦吗?明月探究的目光,时不时在他脸上溜达一圈,李秋屿笑微微的:
“感觉有点不真实?当听了个故事也行,一个当事人可能渲染过的故事。”
明月说:“怎么能是故事?是一个人真正有过的。”
两?人目光碰上,彼此寂静地对视片刻,李秋屿先笑了:“昨天的草莓过一夜不新?鲜,一会儿我再去看看,要一起吗?”
明月说好,她的粥里放了糖,很?合口味。吃完饭,两?人一块儿出门。街上人们早出来?了,这样好的春天,一大早公园里就全是人了。人来?人往,车来?车往,路边时装店的橱窗擦得干净明亮,阳光打人身上流过,李秋屿的脸更白,皮肤白得不能再多一分,明月高兴地说:
“你脸跟猪油似的,冬天静了的猪油。”
李秋屿失笑:“这怎么听起来?不太像好话。”
明月说:“你没见过冬天的猪油,放坛子里,凝固着,特别漂亮,跟白色的玉一样,又滑又腻,我观察过它的纹理,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完美得很?。”
李秋屿笑得脸有点红,一直红到耳朵那?里去,他搂过明月,手臂在她脖子下头轻轻一勒:“真是别具一格的夸奖。”明月微微后仰,靠他身上来?了,她很?轻盈,小白鸽子一样活泼灵巧,笑个不停,“你把我头发?弄乱啦!”
李秋屿没松开她,在她后脑勺随意揉了两?把:“哪儿乱了,我看看?很?像鸡窝啊,我在你家见过,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完美得很?。”
明月气得鼻息呼呼,挣开他手,跑到橱窗玻璃那?看自己的头发?,乱纷纷的,她知道?爱美了,哪有少?女不爱美的?她把头发?散下来?,一边重新?扎头发?,一边冲玻璃上映出的李秋屿笑。
她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心里像早上喝的粥,又甜又稠,她快活得不得了,大概因为阳光好,看什么都顺眼。她脑子里突然?掠过个念头,不能说,但她直觉错不了:她跟李秋屿已经在做这个事了。
她心里甜蜜坏了,同时对自己无比有信念,只有她才?能叫李秋屿高兴,她一想到自己有这样的力量,又很?自豪。
他们走到路拐角的时候,有个农民工模样的人,过来?问路,他在找一家律师事务所,李秋屿给他比划一番,这老?年人只管点头,不停道?谢。
李秋屿知道?他其?实没听明白,跟明月说:“我去送下。”明月好奇地跟着,这人约莫六十来?岁,儿子死在什么地方,到现在没下葬,想要点赔偿,但对方不肯,他实在没办法,想打官司。打官司这事儿,在明月印象里,是很?麻烦的,是一件花钱花时间还不一定?落好的事。
他脸黢黑,头发?也白了大半,脸皱巴巴的,像核桃壳子,只管絮叨说,也不见眼泪,两?只眼浑浊不堪,嘴巴那?皮肤薄,一张嘴,脸都要跟着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