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斯同笑道:“是我什么?什么是我?”
“以?你的风格,应该不屑否认才对。”
赵斯同转了转脖颈,好?像应酬累了:“是你自己,你当年怎么做事的?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做了。”
李秋屿确定了是他,也知道赵斯同一定找好?退路,无论如何,不会损他半分。
“什么时候计划的?总得做点?准备工作。”
“我早提醒过你,你不能过那种生活,你看看,是不是变蠢了?以?你平时的细心谨慎,早该留意到酒店可能哪里不对劲,但是你脑子里,现在?只有老婆孩子热坑头那一套,就?眼瞎了,耳朵也聋了。”
赵斯同微微嘲讽着,李秋屿直视他双眼,他也不避,是没什么好?避的了,两人到了图穷匕现的地步。
“看来?你跟酒店里的人也混熟了。”
赵斯同站着四顾,像是欣赏他的家,摸了摸墙壁。
“我住这么久,不应该熟吗?我不像你,独来?独往,我喜欢热闹,只有多跟人打交道,才能心胸开阔不忧郁,你说是不是?”
赵斯同跟李秋屿打着太极,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他老早注意到酒店里一个叫方永兵的人,是酒店的部?门总监,这人犯过错,李秋屿私下找他谈的话?,方永兵是个有些能力但急功近利的人,总抱着一副怀才不遇心态。他对李秋屿的不满,李秋屿心知肚明,只要大体上过得去,李秋屿不是个喜欢苛责别人的人。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弱点?,赵斯同总是能准确地发现人性?中的弱点?,在?他眼里,人的弱点?无非几样。有的放矢,对症下药,并不是什么难事。赵斯同享受攻破旁人弱点?的过程,他对这些人,充满肆意嘲弄,他只要出一个旁人不能拒绝的条件,任何事,他都能全身而退,自己手上不沾一点?灰。
李秋屿默然着,手指往烟灰缸点?了点?:“张蕾是你让她来?的?这件事跟她妈妈有关?系?”
他脑子特别清楚,一点?点?把?事情拼凑起来?,一些只言片语本是生活中无意的话?题,现在?慢慢织成网,用来?网他李秋屿。
赵斯同笑道:“你看看,我说对了是不是?你的脑子得动起来?,不动只会毁了你。一个人,一旦滑向庸俗的生活,再杰出的头脑也禁不起庸俗的摧残,你会泯然众人的,我替你心痛。”
李秋屿又陷入沉默,赵斯同在?自己的逻辑里太完美了,他能把?一切事情说得合情合理,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他无法影响他了,不会再像大学时代那样,他那时还残存一点?少年人的可爱狡猾。
“彼此彼此。”他徐徐吐了个烟圈。
赵斯同显然是痛恨他这句话?的,李秋屿的至深罪过不在?于背叛自己,而是背叛自我,他把?原来?的自我杀死,赵斯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部?分消失,好?像底下文物见?光,完全破坏了他的斑斓色彩,他不该出土的,应该永不见?天日。
他赵斯同叫他心痛什么了?他活得精彩绝伦,一个瞬间,抵得过别人一辈子。
“我对你够意思了,你看,你让我来?我就?来?了,我还有事情,得去陪一个你本家局长?,我很?忙的。”
赵斯同指腹在?电视机上缘抹了一道,吹吹浮灰,语带双关?:“瞧瞧,你才走几天就?落灰了。”
本家局长?,李局长?,李秋屿猜出是李雯的爸爸,他静坐着,人已经抽离了一瞬,好?像客观去看整件事,是有无数个零碎的不经意细节拼完整的,恰到好?处,就?是这么巧合,一切都能被赵斯同巧妙利用上。
当然肯定不止这些,李秋屿有预感。
他目光游移,对上赵斯同似笑不笑的眼,明白那句“才走几天就?落灰了”指的是什么,他不知情,但不知情也是他工作疏忽,他最近确实没投入什么精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不是知情与否的问?题。
李秋屿脸上看不出仇恨愤怒的痕迹,烟雾缭绕,神情安然,赵斯同拍拍手,弹去灰尘:
“好?了,师哥是当过律师的人,手里不知经过多少案子,好?好?想想怎么救自己吧,李大律师?”
真有趣,医生等到自己病了,只能等死;老师教诲别人,自己却甘心堕落;律师给人消灾,到头来?身陷囹圄,世界就?得是这样才诙谐,赵斯同心道,念法学,当律师,再进监狱,这很?贴合李秋屿的命运。
李秋屿抬眉:“想看我身败名裂?吃牢饭?毁了我你就?高兴了?”
换作从前,身败名裂是没有意义的,吃牢饭也无所谓,他心里不会起什么波澜,也许甚至还会渴望,这带着刺激性?,好?像牢房早早在?等待着他,是一种荒唐的必然,必然的归宿。罪名不是今时今日定下,而是遥远的少年时代。如果真的要发生,他不会阻止。哪里有什么身败名裂,无名亦无身,什么都谈不上。
现在?不行了,以?后也不行。
“你觉得这是我希望的?”
“不然呢?你说服不了我,就?要毁了我,你蓄谋已久,看起来?我确实没有任何胜算,只能等着吃牢饭。”
赵斯同啧啧摇头,显然很?失望:“这才到哪儿,师哥你就?泄气了,后头事情还多着呢,人在?世上,应该各凭本事,快意恩仇。”
李秋屿掐灭烟:“还有?看来?我这次是真惹上麻烦了,我不坐牢,你是不会收手的。”
赵斯同微笑着:“我早说过,我了解你,你却没那么了解我,怎么就?是我想让你坐牢了?坐牢不坐牢,不在?于我,我一直都非常尊重你,你清楚的,哪些人想让你坐牢,你很?快就?会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恨你。”
两人对视,赵斯同有种别样的革命者气质,总想革他人的命,也不是谁的命都要,李秋屿知道他要自己的,他这么望过来?,他就?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了。
李秋屿缓缓阖目,靠在?沙发上:“你走吧。”
他身体颀长?,头发乌黑,皮肤也显得十分年轻,是具非常美好?的生命体,还有美好?的思想,赵斯同居高临下看着他,心里只道可惜,可惜。“美”要消融于日光之下,李秋屿为什么不明白只有他给他选的路,才能最大保证自我的完整性?呢?
“你不愿意当舆论的偶像,自会有人当,你不当就?另有蠢人占领,拱手让出去,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赵斯同丢下两句话?,撑着他的黑伞又一次走进了雨夜。
李秋屿在?沙发上小憩片刻,开车往酒店来?,前台姓许的女孩一见?他有些不自在?,还是打起招呼,李秋屿看在?眼里,点?了点?头。
他到监控室想看张蕾来?的那段监控,监控却只有一段,张蕾进了1102,从那便坏了,监控只能证明她跟他有交谈,是他放任一个未成年独自找客人的。
这段监控也早被人拷贝走,李秋屿在?酒店待到很?晚,雨一直下,大地蒸腾着水汽,水汽是热的。各种思绪在?心头交织,明天还会有事发生,李秋屿无比肯定,赵斯同暗示着他什么,点?到为止,他享受着把?事情搞得越乱越好?的感觉,雨幕天席地地下,打高高的夜幕那下来?,灯光一照,像银森森的大网。
李秋屿沉思良久,打了一个人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他说道:
“彦平,在?忙吗?”
季彦平在?灯火通明的律所里加班,他生得浓眉大眼,脸上从没有疲劳神色,总显得精神百倍。他非常高兴能接到李秋屿的电话?,两人几年未见?,只有逢年过节的简短问?候,他一直没忘记这位同系的师哥李秋屿。
李秋屿离开律所时,季彦平还是毛头小伙子,初出茅庐,人很?青涩,现在?已经站稳脚跟,独当一面。
“师哥,我不忙,你一定有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