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暗的视野,却能看得到她启明星一般的自我。
他能感觉到她肌肤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长发沾湿在赤裸的后背与手臂上,她仰头痉挛时,哼声中有看着他发笑的意味。
钟以岫仿佛能在黑暗中看到一双烟雨氤氲的眼睛,但那眼里的湿润并不是脆弱或情欲的,而是鲜活磅礴的,像是她内心中滔天瀑布重重砸落时带起的水雾。
他知道自己正处在她的凝视下。
她看似不懂人世,身受困境,却是那个真正风中不倒的人。而他却已然如同挂在她这颗树上的一件衣衫,对错与是非,都在随风摇摆。
她伸手忽然似爱怜似有趣一般,握住了他脖颈,手指用力捏压下他颈侧的皮肤。
钟以岫听见自己似昏乱的闷哼,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羞耻的闭上眼。
随着湿融热粘,她因为快活而不自控灵力,洞府顶上汇聚的水珠,像是热带雨林的午后骤雨一般滴落,砸在他们额头嘴唇与后背上。
他忽然觉得神魂离开这海底,眼帘前浮现她说起的泗水之滨。他们像是在暖阳下晒温的石头上,杜衡从他们脚边擦过,她的双瞳会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泛红柔软的手臂会挂在他肩膀上。
她的龙尾垂下去,悠闲地拨弄着水花。
但他睁开眼,眼前只有黑暗,耳边只有水下的闷声,有滴答的雨幕。
他们绝不会出现在阳光下,他会死在这里。
钟以岫听到自己咬牙闷哼的声音,听见她欢喜又慵懒的吐息,情至极致,可他脑中只有一幕:
她眼里亮着金光,手指梳理着头发,施施然离开这深海中无人知晓的洞室,金龙再度腾飞入空。
唯留他冰冷的尸体,套着那海底的锁链,就赤裸的卧在他们曾温存过的偷来的锦被上。
她将再度东海现世。
而垂云君已化作被她吞吃血肉的白骨。
第67章
羡泽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大半都被钟以岫的面容和声音占据。
她似乎耳边还有他回荡在空荡荡海味暗室中的喘息,还有他将手背搭在眉毛上,却从指缝中试图看清什么的双眼。
几十年前,羡泽察觉到他态度的改变,她当时一直认为是她驯服、弯折了他,但现在再回想他哑声喊着“不要走”的面庞,或许这背后有着更激烈更复杂的心绪变化。
在昏睡之中,羡泽有时候能听到风沙声与说话声,有时候又感觉四周安静且香气浓郁,但始终没有抬起眼皮的力量。她胸膛的伤势恢复得并不是太好,仿佛那个破洞还在……
或许抱着她的男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羡泽能感觉到自己躺在绸缎软垫上,几日没有挪过窝,也没有颠簸。
有时她能感觉有人离她很近,呼吸是微冷的,冰凉滑腻的触感和她的尾巴纠缠在一起,时不时会有手指缠着她的……头发,呃或者是鬃毛。
她觉得痒,但昏睡沉沉,她皱起眉头却无法睁眼训斥,所幸对方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瞧出她的不乐意便松了手。
他动作总是十分轻柔地,羡泽甚至没听到他走路的声音,大多是有什么摩擦过地面的窸窣轻响。
她还听到周围遥远的人声,野兽嘶吼声,呼哨声也越来越清晰……
羡泽极其缓慢的从深眠中苏醒,正要伸个懒腰的时候,听到似乎有人走入她所在的空间。
“……她恢复的很不好吗?胸口这次的伤触及她内丹灵海,而且看外伤,现在也没有痊愈的迹象。”戈左的声音,竟然也能听起来如此忧心忡忡。
路上抱着她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声音有种如湿雾落在沙地上的轻柔沙哑,他道:“她很虚弱,看她内丹的情形,应该是几个月前,有人取走了她内丹中最核心的碎片。她现在内丹,是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从头重建起来的。”
戈左似乎被惊到了,骂了句西狄脏话:“怪不得几个月前金核会有那么大的反应!难道那时候她正在遇害?谁有能力做到这种事?!难道是……”
男人似乎也沉默了片刻:“如果是真的,我们或许……”
羡泽也在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讯息,却没察觉到这俩人已经走到旁边来,戈左轻声道:“要开始了吗?”
“中途很可能会疼醒,你抓着她的脚和尾巴,我真不行先用蛇斑索把她前爪捆住。”
羡泽一惊:这是要干什么?!
这俩人——
她猛地睁开眼,甩起尾巴,拍向靠床尾坐着的戈左,戈左似乎早就习惯她的巴掌和甩尾,眼疾手快的捉住她尾巴,顺着脊背顺毛似的捋了几下。
而床头坐着的面纱男人,手中则拿着一根长针,就要来扎她。
羡泽震惊:醒来之后有男人要拿针扎我?
扎针也就算了,还让他侄子按着我的腿?!
你们西狄人就这么狂野吗?怪不得江连星对你们没有好脸色!
羡泽愤怒的抬起爪子,就要抓向男人的面纱,道:“滚!”
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挠人,往后让了让,轻声道:“果然醒了。别急,我们是在帮你——”
戈左连忙抱住她的腰——龙如果有腰的话:“别乱动,马上就好了!”
羡泽双瞳亮起金色,她怎么可能信任这二人。
他们突然出现在明心宗附近,戈左甚至还策划过对陵城的袭击!
她挣扎时,胸膛处的伤口剧烈疼痛,羡泽这才注意到自己应该是一处游牧帐篷下,日光照亮了黄白色的帐顶,显得内部一切都是暖融融的淡黄色。地面铺着绒毯,她所在的也是毛皮与绸缎的软床,看起来像是西狄人的寝居。
她此刻心里酝酿着怒火,运转内丹,胸口仿佛要被撕裂,但力量也在体内膨胀!砰的一声,她龙身陡然暴涨变大,脑袋顶出帐篷,尾巴撕开油布,四爪用力且张狂的按在地上,将火炉与桌椅全都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