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子歪头看了会她,伸出手。
攥紧的左手慢慢松开,雪白掌心,有一颗暗红的圆滚滚的花生粒。
他把攥了半年的花生递过来,「阿雪,吃。」
逢雪没有吃那颗花生,她带沈玉京挖个坑,把花生埋进泥土里,说:「第二年长出花生树,就能有很多花生吃,可以我们两个分着吃了。」
那时她不知道,炒熟的花生是不会变出树的。
小傻子抬起雪白面孔,眼睛沉静,问:「埋进地里的人会再长出来吗?」
逢雪愣了下,不太确定,「会吧?」
「奥。」他安静了好久,露出个浅浅的笑,「那阿娘明年就能起来啦。」
之後他们一起去坟前等待,给坟地浇水,等到冰化雪融,万物复苏,坟头上长出了短短的绿芽。
逢雪欢呼雀跃,觉得坟里躺着的人一定会醒来。看沈玉京的模样,就知道他的娘亲是位白玉般的美人,她翘首等待,总盼着坟头裂开,从里面爬出个瓷白美人来。
等了一个春天,孤坟依旧独立,清明时分,碑旁多了一堆烧尽的纸钱。
逢雪终於忍不住问阿娘,才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像地里的庄稼丶菜苗一样再长出来。她和沈玉京说,小傻子却很固执,依旧每日都在坟头等待。
她便也陪着他。
等了几个春秋,花生没有长出绿芽,坟里躺着的人不曾再醒来。
他们之间也渐行渐远。
————
逢雪瞥了眼沈玉京垂下的左手。
手指修长苍白,指侧有薄薄的茧,能挥笔画符,也能曲指结印。
但不会再张开掌心,递来一颗珍贵的花生粒,也不会和她牵着,在雁回城的街道疯跑。
云雾淡淡,清风吹起树叶沙沙,宛若一声叹息。
「灵窍开後,我忘记很多事,阿雪……」
逢雪打断了他,「师兄,能忘记是件好事,许多人求也求不来。」她弯起嘴角,笑着说:「你别管我爹我哥他们怎麽说,我回去同他们说明白就好啦。」
沈玉京:「是我对不起你。」
逢雪微微怔了怔,虚浮的目光扫过流动山岚,梳翎仙鹤,泠泠池水,她用力咬了下下唇,脸转向另一侧,低声说:「说这些还有什麽用呢?沈玉京,我们早就……」
她攥紧掌心,眼前云雾更浓,几要看不清前方,「……都过去了。师兄何必再提?」
沈玉京垂眼,袖下指尖微颤,莫名酸涩爬上胸腔。但他不擅言辞,不知要怎麽安慰师妹,就像以前,不知道要怎麽拒绝她。
逢雪转过了身,任清风卷过眼睛,忽然问:「师兄当年选择来山上修行,是想让死者复生吗?」
沈玉京摇头,「人死不能复生,无须执着於此。」
逢雪沉默地想,明明过去是你总枯坐坟头,等人从地里「长」出来。但那段往事,他估计也不记得了。
毕竟是很久很久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