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一贯朝它招手,「再见了,小月姑。也许下次再见……你还记得我,我却不记得你了。」
巨龙转过头,金灿灿的眼睛望向岸边仅剩的几人。
张紫云松开长孙昭,「好啦,送到这儿,也该说声告别了。」
逢雪咬了下唇,低声喊:「师叔。」
张紫云双手握住逢雪,笑道:「阿雪,这次多亏有你,我最後的愿望也实现啦。」
逢雪垂头看着她枯皱的手,说:「师叔,我把你带下山,却没把你带回去,师父师伯他们会怪我的……可以不要走吗?」
张紫云抬起手,她配合地俯下身,低着头,让老者的手摸过自己的头。
「阿雪,阿雪,」张紫云摸着少女漆黑的头发,念着小弟子的名字,「你师父收的几个徒弟,独独你根骨不好,学不好术法,没想到如今,你竟闯出自己一片天,快证成剑仙之道。可是这条路坎坷崎岖,青溟山除你之外无人走过,既无前人经验可寻,又无师长襄助,怪让人放心不下的。」
逢雪道:「师叔不必担心,在山下斩妖除魔,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很快活。」
「觉得快活就好。」真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日後若是累了,就回山上去,好歹有一个地方容你休息休息。」
逢雪颔首,「我知道的,师叔。」
张紫云目光落在她肩膀被劈开的血痕上,轻叹口气:「你这样的性子,若是有像玉京那孩子一样天赋该多好,便不会受这许多的伤,遭这麽多的难……」
逢雪却一改之前恭敬,打断道:「师叔,我并不觉得遗憾。」
张紫云笑问:「怎麽?」
逢雪:「若非我毫无术法天赋,也不会下山,走剑道一途。若是我像师兄他们一般留在山中,便救不了许多的人。」
以前她羡慕沈玉京,须臾便参透道法,能如鹏鸟振翅扶摇九万里,见天地广阔。
但如今,她却觉得自己下山修剑道,明本心,历生死,虽无缘术法的浩瀚奇妙,却也颇让她心满意足。
「鲲鹏能晓青天大,蟪蛄匍匐草丛,一仰一俯,见草木青青,未必不能见乾坤。」逢雪弯了弯嘴角,「师叔,我早已不羡慕鲲鹏。」
张紫云定定看着她,浑浊双目泛过一丝灵光,「朝闻道,夕死足矣……」她双手作揖,朝逢雪一拜,笑着说:「没想到我这把年纪,还能受到小辈的指点,阿雪,你这样的心性,说不定日後能比青溟山所有人走得更远。」
逢雪连忙拉起师叔,「怎麽会?师叔你别对着我拜,我受不起!」
张紫云道:「我小时候,师父带着我与师兄他们出门游历,路过做白事的地方,他混迹在里面,给人家唱悼词,换几个鸡腿吃,唱得最多的,是那首奠灵。」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常圆,任尔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
「天地寿数亿万,宇宙纵横无极,有人如日月之恒,有人如高山独立,但我们,生如蜉蝣,日升月落,朝夕便是一生,哈哈。」她大笑跳上龙头,「一生虽短,朝夕之间自有乾坤,何必去羡鲲鹏!走了,不必相送。」
巨龙载满游魂,如一艘巨舟,缓缓往前游。
明月高悬,玉带如银练,水中花灯明灭,追随巨龙与流水,一同流向幽冥。
逢雪伫立在岸边,与长孙昭并肩而立,目送巨龙逐流水花灯而去,带着十万亡魂,游向黄泉幽冥。
「二师姐,」她侧过脸,「你也该回去了。」
长孙昭却蹲在岸边,手插入漆黑流水里,她依旧用术法遮掩了面容,脸上顶着团朦朦胧胧的雾气,「不急。如果我这就走了,师妹只剩一个人,岂不太寂寞?」
逢雪:「不寂寞,师姐你快回去吧,再待下去,怕肉身出什麽岔子。」
「是急着让师姐回去,好换你情郎回来吧?」
逢雪微微一怔,沉默半晌,轻轻点头。
长孙昭:「……小师妹,你也太实诚了,难怪会学剑了。」她盘腿坐在江边,「你放心,你的小郎君能打得很,不会出事。」
逢雪定定看她,「师姐不愿意还阳?」
长孙昭低低一笑,「在别人心里,也许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吧。小师妹,我建云螭时,每次沉入水里,看见云螭城起又城灭,我知道,覆水难收,过去已经不能再回来,所谓云螭,其实只是场自欺欺人的美梦。」
「我也觉如此。」
长孙昭抬起脸,「小师妹,意志如此坚定,是不是从来不做梦?」
逢雪认真想了想,「以前做过很多,後来就做得少了。师姐,」她催促道:「你还阳後,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闲聊。」
长孙昭掬起一捧江水,水映明月,银液微澜,倒映张流满泪水的脸。
听她声音,依旧是低低笑着:「可是小师妹,我身上的珍珠,是珠农的血泪,衣袍的金丝,是百姓的枯骨,似我这等,生下来就吃着生民血肉的人,还有什麽颜面回到山上,再听师父的教诲呢?」
逢雪轻轻拧了下眉,「蜃妖妖言惑众,师姐何必放在心中。」
「小师妹,蜃妖并没有说错。在宫里时,珍珠如土金作铁,我从小拿珍珠当弹珠玩,直到海上,看见那些怪病缠身丶衣不蔽体的珠农,才知道,小小一颗珍珠,是他们用性命换来。」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山上时,我们看见游荡的幽魂,也要拱手作揖,喊声鬼先生,怎麽到了山下,到处都在吃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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