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豆开始集中精神,有无形的力量自冥冥中笼罩到这两人身上,已经见惯对方使用律令术的拓跋嗣明白,他後面出口的那句话就会言出法随了。
「从今以後,你好好地当你的胡人,我安分地当我的汉人,以黄河为证,我俩今生今世不复相见。若违此誓,无论是你来了南边,还是我去了北边,拓跋嗣,你我之间必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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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在想什麽?」
拓跋珪看着他儿子一边阻拦他下车一边望了对岸一眼後又开始神游天外,於是也一起跟着望了过去。
黄河没有那麽宽,所以这两父子能隔着河岸看见对面大约有几个人影晃动,可黄河终究还是太宽了,他们看得见却实在看不清。
拓跋珪在拓跋嗣犹豫的当口就自己从马车里出来了,拗不过的拓跋嗣只好赶紧从车里取了件披风给拓跋珪披上。
「那天後来……发生了些什麽?」
拓跋嗣当时一路带着所有人撤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城,并以皇帝昏迷,一切日常事务暂缓,京中急事一律由他代为监国为由,临时在那里组了一个很小的朝廷。
拓跋珪醒来後点点头认同了拓跋嗣的处,他并没有询问那天後来发生的事,熟知轻重缓急的皇帝首先要处怎麽对内交待十几万人莫名阵亡尸骨无存的事情,皇帝将全部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把拓跋嗣在这件事上的责任推得乾乾净净。
几天的功夫,京中几个重要官员都赶了过来,一进这座小城中央破落的院子就看见面色苍白的皇帝躺在那里。拓跋珪一边和他们解释他那个版本的整场战事经过,一边因为身体抱恙而咳血连连。在这样的状况下,即使想要继续追问的人也都只好倒过来请他保重龙体,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比起承受皇帝驾崩给朝局带来的动荡,十几万人的死亡似乎又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了。
於是拓跋珪当着众人的面,临时将一部分权限移交给了拓跋嗣,算是给了他补齐了之前几日事急从权下一切决断的合与合法性,并且重新确立了消失两年的齐王在大魏朝的正式地位。
在父子俩忙着和这个临时的朝堂周旋的时候,拓跋珪失踪了几日的海东青飞回来了。於是这两天养病期间连床榻都没起来过的拓跋珪硬是撇开众人,坐着马车带着拓跋嗣又回到了黄河岸边。
在问完那句话後,拓跋珪看着拓跋嗣又一脸一言难尽地望向南面的样子,所以他明白了他的儿子同他一样,这辈子大概也不会有什麽好结局收场。
「你会怪我吗?」拓跋珪即使已经提前预知了结果,想的也不是如何去避免,而只是问问拓跋嗣会怎样归因。
「我如果怪您的话,会显得好像我今後走的路不是我自己要选的。那样的话,我也实在太过软弱,不适合做个兵家人了。」
拓跋嗣摇了摇头,眼神却依旧望向黄河对面,在这件事之後,他们父子俩好像因为相同的境遇而真正的交心了,拓跋嗣说这句话时甚至不用转过头去诚惶诚恐地表现出对於皇帝的恭敬。
「是你爹我无能,所以才只能把自己没走完的路,交给你接着走。」同样的,拓跋珪也没有再自称皇帝,也很坦然地在拓跋嗣面前示了弱。
「以後的大魏和鲜卑……就靠你了。」
「父皇!您只是一时气郁攻心,您不会——」在拓跋珪说出那种话後拓跋嗣终於不再看着黄河了,可他才说了半句就被拓跋珪制止了。
「我们学的都是兵家的传承,它会有点什麽弊端和反噬你想必也明白,何况我的那套以杀止杀的路比你走的那条更重杀伐。
这两年我都不过是靠着寒食散在压着那些怨魂的反噬而已,原来以为我可以撑到南征完成再把天下交给你的,可惜棋差对面一招,这十几万人一死,你继位几年之内都不宜再大动刀兵了,至於以後——」
拓跋珪虽然没听过毛小豆的那句用律令术发下的誓言,但想也知道诸葛承养大的孩子不会让汉人束手就擒的。而这一次,斗争的双方变成了明牌,那以後拓跋嗣面临的局面恐怕只会比他更难。
「为父只能提前祝你武运昌隆。」
本来就只有这一条路,毛小豆的那句誓言更多的作用不在於阻止那场未来的战争,而只是提前在给那场战争加上一个他们谁都不能承受的筹码,确保他们都会全力以赴。
法家人似乎很热衷於一步到位,於是宁愿选择毕其功於一役而不是反反覆覆来回拉扯。又或者,毛小豆的一了百了不是来自於法家,而是诸葛承的家传。
「可是将军……这样的话……就什麽都没有了……」
红儿知道她根本说的是屁话,人都已经死了,难道仅靠留住一具尸身和坟墓就能留住什麽吗?这麽多年他们一起埋下去的那些士兵们,最初的那些连碑上的字都看不见了,他们又是留住了些什麽呢?
毛小豆依旧看着那只海东青,法家并不会兵家的那些和动物沟通的能力,他也不确定对面是不是要让这只鸟带来什麽最後的口信:「红掌柜,在这件事上,重要的不是我们能做到什麽,而是他想要什麽。」
尽管墨家崇尚节葬,但诸葛承对身後事的愿望依旧可以算是离经叛道。在其他人自发的一身缟素的日子里,诸葛承人生里真正在意和亲近的那些人把汉人葬礼里的各种大忌全部犯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