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骇之举令当事人外泄的激动情绪意外地镇静了几分。
神威大概知道以自己的能为,稍微一用劲,我下颚就得错位,许是出于完璧归赵的考量,在我怨戾的目光下,他松了手,不费什麽力气便从我齿间抽离。
目光收回时似乎无意浅扫过我漫溢的唇脂,在他眼中,靡丽的红或许更像蜿蜒而出的血色,因此,他的指腹于微抿的唇瓣之下揩过,拭去这一抹血痕。
然而那终究不是血,是带着馨香的红粉。
它和血一样色泽秾艳,却甜腻侵人,比起冰河铁马与畅快厮杀,它更多与温柔软懒的梦乡相联系,令人想到葬送英雄的坟冢。
我眼见神威的神情凝住了一瞬。
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分清这两者,就像区别开饭菜的香气和女人的香气,他本应该分得清的。
哪怕只有一瞬被蛊惑,这动摇于他而言也是不能允许丶不可接受的。
神威的笑卸下了,面上再不见一丝多馀的表情。
他静若无言地看着我,食指暗自用力,去碾动拇指指腹沾染的红痕,我看见鲜丽的绯色磨损得一塌糊涂,看见那双幽蓝色的眼瞳凝敛暗沉,如夜海中带着水声逼近的捕食者,仅凭眼光就令我震悚。
紧接着,澎湃的杀意袭来,比投伞的威势更锋锐更凌厉,我在此前的人生当中从未这样近距离直面过如此强盛的杀气,浓郁到几乎快要凝结化为实质,横在我身後的长伞受之感召,冷硬如坚冰的伞身颤抖起来。
我几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了,但我竭力调动自己所有的意志力,不愿退却,哪怕我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眼圈红得像马上关不住泪珠,最终也没有一滴眼泪违抗我的意旨滚落下来。
渐渐地,原本正面与之对抗的我察觉到神威周身气息在杀与不杀之间流转。
这变化对我而言无疑是可喜的,但,为什麽呢?
事实上,我确是他口中所谓的贫弱不济者,他捏死我就像践踏虫豸那样轻松简便,可是,为什麽他犹豫成这样?
这样的人,会因为触及到什麽而动容至此呢?
我颤了颤眼睫,迫使自己收起因神威感到困惑和怦然的情绪。
关于夜兔,我了解的实在太少,只看得出身前人陷入了复杂情感与渴血本能的周旋,矛盾与克制交杂一身,显露出惊人的美丽。我不敢承认自己加快的心音中不乏对这美丽的着迷,我无法移开视线,只能等待宣告被释放亦或被终结的裁决。
对峙中,门後传来忽远忽近的脚步声丶咄斥声丶锐器碰撞之声,据此判断,今夜的吉原已经相当不太平了,不知蝶鲤此刻境遇如何,她能在夜王手下求得一线生机吗?不知我的同伴是否安然无恙,他们能突破这钢铁封锁的永夜吗?
我除了等待,竟也什麽都做不了。
“要帮忙吗?”
忽然,阿伏兔略显懒散的声音从窗外远远传来,瓦片的啷当搅乱了当下剑拔弩张的氛围。
神威回应了对方一个不甚礼貌的手势,阿伏兔倒不是很在意,自顾自抛过来一团盘虬的麻绳,“之前绑那个聒噪小鬼剩的,总之,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团长。”
在神威找他麻烦之前,阿伏兔持着伞一个纵身跃入深夜更深刻更浓郁处去了,速度堪比雪地里钻洞的白鼬。这种脚底抹油的默契想必是经年累月才能培养出来吧。
话说,晴太被带进里屋时,那状态都快被绑成中国结了,居然还能剩下这麽多没用,他们这个师团是靠倒卖手工制品发家的吗。我瞪圆双眼,不合时宜地浮想。
神威的杀机就这样被阿伏兔的意外之举阻断,只是他似乎还没决定好要怎麽发落我,绕着绳索如按剑一般,一言不发。
看起来他暂且放弃取我狗命的想法了,至于要给我一个怎样的教训才能消弭恶气,还有待谋划。
虽说被缚总比被杀要好,但此人正处于蜕变的危险边缘,恐怕动用这种易于激发凶性的器物之後,我也不会落得很好的下场。
我不由自主地後撤,直到脊背完全贴上了门框,到达一种避无可避的境地。
“如果我说我不再一心想着逃跑了,你愿意略微施加一些信任吗?”说着,放在身後的手忍不住推拒了下紧插在门上的伞,就如蚍蜉撼树般,紫伞岿然横亘,纹丝不动。
垂死挣扎的的小动作没能瞒过神威法眼,他双手反向一提,绳索瞬间绷紧,长索在他手里发出颇具威胁的破空之声。
随鞭策声响彻耳畔,他弯了弯眼,向我展露出一副极为璀璨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