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许汐言还没开始弹之前,她就已经哭了。
为什麽许汐言非要面对这样的折磨。
跟自己较劲的。跟钢琴较劲的。
接着,“嘣——”
许汐言弹响了第一个音符。
之後旋律行云流水的,自那全世界最矜贵的指尖流淌。闻染阖眸听着,所有的音符在耳畔汇聚成极端的冲撞。
这首奏鸣曲就像矛盾体本身。
它是动荡里的抗争。是暴雨中的火焰。是沉思者的呐喊。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主义。
所有观衆坐在初夏的演艺厅里,被许汐言用八十八个黑白琴键唤来的一场狂风暴雨,淋了满身。
文化或许是有国界的,但情感没有。
这是贝多芬对十八世纪欧洲文化巨变和生活重压的感悟,但许汐言靠自己的演绎,把它变成了每一个人自己的故事。
许汐言的弹奏,完整得像是从地壳深处刚刚挖掘出的净透水晶。
只有闻染知道,许汐言是怎样把那块水晶高高举起,亲手砸得粉碎,然後指尖染血的把其中的杂质剔除出来,再一片片的拼凑完整。
直到最後一个音符尘埃落定。
剧场里静得宛若方才期待许汐言出场的时候。
没有人鼓掌,所有人呆呆坐着,甚至听不到什麽呼吸的声音。
早有人说,许汐言的一首《悲怆奏鸣曲》,是来为人间重新定义美和悲怆。
可只有身临其境沐浴在这样一场“暴雨”之下,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许汐言饱满的胸腔微微起伏,比平时多坐了半分钟,起身,走到舞台边沿,扫视过整个观衆席。
然後深深的鞠躬致意。
掌声并不热烈,先是稀稀落落的,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最终也并未形成雷鸣之势。
所有人都沦陷在那样的震撼里,久久回不过神,连双手都不听使唤。
许汐言直起腰来,望见闻染,唇边勾出一抹笑,退下舞台去了。
整场大赏演奏顺利完成。
闻染发现,她其实又完全能明白许汐言为什麽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因为钢琴就在那里。
因为许汐言还活着。
那麽许汐言,注定就是要弹奏钢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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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音乐家要集体谢幕,闻染先去周贝贻的休息室,等周贝贻给她这次调律的反馈。
这里空无一人,她把自己的包放在腿上,终于有机会把里面的明信片掏出来看。
那些从许汐言抽屉里拿来的明信片,一张张,全是世界各地的海。
蔚蓝的。湛蓝的。黯蓝的。墨蓝的。
有大半年的时间,许汐言没有回国工作,国外工作之馀,她去了世界各处旅行,微博上时而流传出她被粉丝拍到的照片。
她在波普特罗冲浪。在开普敦坐缆车。在尼斯逛有着黄赭色外墙的工匠商店。在塞舌尔看史前森林的巨型椰子树。
闻染看着那一张张明信片,印着各种不同的坐标,後知後觉发现许汐言所去的那些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有一片美丽而宁静的海。
那些明信片一张张都写着闻染的地址,却没有邮戳。许汐言从不曾把它们寄出,而是自己从世界各处带回国来,塞进抽屉深处,然後走到闻染面前云淡风轻说一声:
“闻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