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而壁上流转不断的光芒之中,闪动着一幅长长的画卷,贺青冥定睛一看,竟是那未竟的後半张地图,只见後殿之中,除却这一座宝塔,地下还有一座宫殿,地宫又分为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铁马冰河”“神女修罗”和“三十三重天”,其中“三十三重天”也即魔教圣陵,乃魔教历代教主丶夫人的墓穴,而在圣陵之後,神山之侧,便是神龛丶圣坛,神龛相当于魔教祠堂,而圣坛则是魔教祭祀誓师的地方。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他们求而不得的後半张地图,竟就刻在浮屠塔顶阁墙壁上,只是若无这一个契机,任谁也想不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壁竟有如此玄机。
四人仔细端详,按壁画所说,若要通往地宫圣陵,需在“大明明王”降世之後,将浮屠珠置于佛龛之内。不过,此刻他们已知晓了,关窍其实并不在浮屠珠,而在浮屠珠所在的凹槽。
明黛稍一用力,按下凹槽,忽听得几声“轰隆”,好像天雷现身,地面忽地震颤不止,只见他们来时的木梯竟忽地三阶一步,一步步倒转方向,不再是自下而上,而是自上而下盘旋,又没入一个黑黝黝的深渊。
四人当即下楼,在入口处点燃火折,摸索前进。愈往前,通道也愈宽丶愈亮,原来四面嵌入了一颗颗夜明珠,叫人即便身处暗道之中,也仍好似处在蓝天之下。
行数百步,下来石阶,眼前景象简直叫人震撼!
原来通道尽头,竟是一座地下王宫!这一座王宫,单从外表上看,竟与玄玉宫几乎一模一样,唯独不一样的是,玄玉宫外有玄玉湖丶白鹿河,而这座地宫外边,却是一条黑漆漆的护城河,河面很宽,好像一面镜子,镜子上却无王宫的影子,河面上错落有致,放着一尊尊石像,远远望去,便如星罗棋布。
河上并无旁的道路,河岸边却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无定河”,石碑旁置有三十三具空棺,每一具棺材皆为莫干木所制,但棺材形状丶花纹各不相同,上面刻着的图画也不相同,其中,第一具棺材上图“万马避阵”“涅磐重生”“冥王枭首”和“衆妙之门”,讲的乃是魔教始祖一生的功绩,他姓名不详,只知道出身行伍,几百年前,王朝末年,他曾于千军万马之中取得上将首级,维护了一方百姓安宁,後来又一度重伤,幸得白鹿所赠浮屠珠救命,此後投身江湖,于白鹿出没的山崖上避世修炼,终炼成一身神功,後斩首冥王,创建魔教。
第二具丶第三具棺材已然破败损毁,想必是始祖坐化,魔教内乱之後相继上任的两位教主,这两位教主在位时既无树功业,也不施仁德,反倒刚愎自用丶胡乱猜忌,又荒淫无度丶昏庸无能,致使教衆离心离德,教内四分五裂,也为後来魔教几度分裂埋下祸根。因此杨遇仙上任後,便把他二人在河畔的棺椁损毁了。
第四具棺材的主人便是杨遇仙这位中兴世祖了。他一生最大的功劳,无过于再次统一了魔教,且在他之後的二十九任教主,都是他的後裔。杨遇仙在教中声望很高,从他开始,每一具棺材都变成了双人棺,只因他爱重妻子,对她几乎如痴如狂,不仅自己要与之同棺合葬,连无定河畔用作垂范往来的空棺也要改变形制。此後,二十多任教主每一任有样学样,都同他一样放了双人棺,虽然魔教年年警示後人,叫他们不要学杨遇仙那般情痴,但魔教几百年来,历代仍旧不听劝地出了不少情种,其中好几任教主声名远扬,就连中原武林都知道了。
然而,三十三具莫干棺之中,最奇怪的还是最後一具,也即魔教第三十三任教主杨真。杨真死的突然,甚至时至今日,也没有人找到过他的尸首,人们只知道吴愁与华秋阳一战,杨真也搅入战局,最後华秋阳伏诛,杨真则与吴愁一同跌落白鹿崖,从此不知所踪。除了李飞白,世上无一人知道当时白鹿崖之战到底发生了什麽,然而李飞白自白鹿崖回中原之後,始终缄口不言,後来李飞白也死了,于是白鹿崖之战的详细情形便成了一个谜团。至于杨真当年为什麽要上白鹿崖,他跟吴愁丶华秋阳到底什麽关系,却已经不为人知了。而今那一代的老人已悉数落幕,那曾经惊天动地的一战,也再没有人关心了。
今日,天意却叫贺青冥他们看到了这具空棺,时光倏忽一瞬缩短了,他们好像来到了当年。当年也好,今日也罢,这具空棺上面没有任何图画丶雕饰,也没有任何文字,若非它跟其他三十二副魔教教主棺材摆在一起,任何人都会觉得,它跟路边再寻常不过的一家棺材店里待售的棺材没什麽两样。
只除了一点,这具棺材好像比此前所有棺材都要大。
时间紧迫,贺青冥他们也没功夫多想,四人两两一组,把莫干棺用作渡船,明黛丶唐轻舟坐了杨遇仙那具棺材,而贺青冥丶柳无咎则坐了杨真那具。贺青冥丶明黛二人体重较轻,便坐在船头,柳无咎丶唐轻舟二人坐在船尾,双手内力一推,两具棺材便载着他们四人渡过无定河。
渡河渡到一半,他们可算是看明白方才望见的那些水中石像到底是什麽玩意:那竟是一个个身披铠甲丶座下骏马的将领和无数弓兵丶步兵!他们每一个人都形容勇猛,一张脸上都似烧着怒火,藏着仇恨,射出悲愤!
铁马冰河,好一个铁马冰河,这里竟是一个巨大的战场,水中竟藏着石铸的兵马战阵!
他们好像不是石像,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盯着贺青冥他们。不知为何,柳无咎忽地心生不妙,也许是小时候长年累月的奔波饥饿让他对周遭的一切危险都比常人更加敏锐,即便後来他被贺青冥收养,已衣食无忧,这点骨子里的嗅觉仍未消退。
他却还未理清这缕若有似无的思绪,方才还平静毫无波澜的无定河,忽地掀起来一阵汹涌的波涛——这群石头将士竟突然“活”了过来,而且已骑着骏马,架着长枪短剑,朝他们抛掷刺来!
它们好像已认出来了,这坐在棺材里的四人,并不是它们的教主丶夫人,毕竟同一时间,怎麽可能出现两具棺材,又怎麽可能跑出来两任教主?他们毕竟是四个人,四个人毕竟比两个人吃水要深。
他们已露出来破绽。
这个破绽实在很是无奈,然而再无奈,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贺青冥丶柳无咎飞身直上,双剑出鞘,削下一军士头颅,头像轰然倒下,沉入河底,激起一阵浪花!
然而,这些军士本就是石头做的,它们既不是活人,也就不会害怕死亡和毁灭。一个个将士倒下,又有千千万万个将士前仆後继,蜂拥而来!
“阵眼!”唐轻舟使劲划开棺材,避开倒下的石像和射来的箭刃,明黛喝道,“他们这是在列阵!”
与此同时,贺青冥丶柳无咎二人似也已发现了个中奥妙,然而这些石像所铸年代久远,几百年前的阵法,哪能一时半会想出来到底是哪个,又哪能马上找到阵眼?
等等——
几百年前,曾经出身行伍,又曾经孤身闯入敌阵的,只有魔教始祖一人,而他擒获的那人,正是一位面方耳阔的独眼将军。
二人穿过箭雨,于万马之中腾挪跳跃,而後一齐刺入将军石像之中!
刹那间,石阵轰然坍塌。
无定河上,两具棺椁漂远了,漂到彼岸,而无定河中,却沉下来无尽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