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只手按住推床的侧边护栏,病床因阻碍的惯性一震,生生停了下来。
小护士一惊,抬头向病房内看去。
病床上,瞿清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发现有人拦停了自己的床,条件反射地向那一侧艰难偏过头。
他看见了一双平静中含笑的男人的眼睛。
「他的住院费用由我来承担。稍後我会去缴费,把他交给我就好,请照顾其他有需要的病人吧,辛苦了。」
也许是那一身深蓝色的军装制服在这种混乱时刻格外具有威严和说服力,小护士说了声谢谢,撒开手转身走了。
男人於是接替她走到床头,轻轻把病床推进屋内。瞿清许大脑一片空白,呆愣地看着他,直到对方似有所感,颔首向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瞿清许。」
他精准叫出瞿清许的名字,青年咬了咬唇,忍着肺部和气管的钝痛尽量提高声音:
「我从来没见过你,你到底是谁,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接近我有什麽目的?」
「别紧张。你刚醒来,神经太紧绷,可能还有创伤应激,害怕是正常的,请尽量放松一点。」
刚满二十岁的瞿清许看着青年平和的笑脸,丝毫不知眼前这个人正是未来开其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潘多拉魔盒的元凶。而彼时的他正在对方的安抚下逐渐放下戒心,待呼吸稳定後,听见对方礼貌地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霜寒,是中央战区巡视组执行巡视员,今天前来是为了帮助你和瞿家的。」
第69章
「帮助我,和瞿家?」
溺水加重伤过後迟来的高烧让瞿清许太阳穴里传来被钻开般的痛。他的手颤抖着揪紧了被单:「这麽说,你知道昨天的暴乱是因何而起,也知道我家里的事?」
陆霜寒点头,那张与後来的他自己相比稍显青涩的脸上露出诚挚又沉痛的表情。
「闹事的暴徒已经被中央战区和首都特警局联合镇压,首都治安也正在有序恢复中,不过……巡视组听说了瞿永昌夫妇遭遇不幸,对此深感抱歉,所以派我过来,想看看有什麽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瞿清许心灰意冷地一声苦笑:
「不需要,你可以回去了。住院费我自己会想办法。」
「清许,」陆霜寒温和而关切地打断他,「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个样子,早就没有求生欲了。瞿先生和夫人已经遭遇不测,我们不能看着他们唯一的孩子也——」
「你没经历过,根本不会明白!」
瞿清许嗓音变得神经质的尖利,他眼底泛着血丝,每个字都咬着牙从嘴边迸出,「我没有理由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他们全死了,都是为我而死!」
他再次哽咽起来,眼神逐渐涣散:「爸爸妈妈反抗过,也求饶过,可那些人没有手软,他们铁了心要我们一家成为枪下亡魂,还有阿序,阿序他……」
「我的阿序,他本来可以在宿舍里躲过这一劫,都是因为我叫他来家里接我,是我坚持要他和爸爸妈妈吃最後一顿饭,他才会丶才会……」
陆霜寒并没有紧跟着安慰,反而逐渐面无表情,眼底甚至划过一丝难以辨别的快慰,却在瞿清许不小心泄露出的抽泣声中迅速消失。
他再次唤道:「可是清许,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亲人是因为什麽才会惨遭毒手的麽?」
一语点醒梦中人,瞿清许有如一道落雷正中额心,狠狠怔住了。
「你们……你们调查出结果了?」他语速加快,「抓到幕後主使了?人在警备部还是军部,特警局还是中央战区?」
「都不是,你先别急。」陆霜寒贴心地上前,轻轻按住挣扎着妄想起身的青年,不忘帮他掖好被角,「最近联邦新提出的控枪法案,你有没有听瞿永昌先生在家说起过?」
「控枪法案?」
瞿清许茫然:「我父亲从不和我聊工作的事。这……这和昨天的暴动有什麽关系?」
陆霜寒拉过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控枪法案的第一次投票上,你父亲投了反对票,并且联名递交了一份长篇报告,阐述联邦不该实行禁枪的理由。」陆霜寒道,「纵然军部对此持赞成态度,但瞿先生在议会颇有影响力,他不赞同,以新党为首的在野党和民主派也都公开表示不支持法案通过。」
瞿清许听得云里雾里。陆霜寒继续道:
「法案通不通过,本来只是议会无数会议里最平常不过的一个结果,没什麽大不了的。只是禁枪涉及到黑市的利益,他们眼见到手的垄断权像煮熟的鸽子一样飞了,自然要对反对的人展开疯狂的报复……」
瞿清许连浑身的痛都忘了,目瞪口呆地看向陆霜寒一本正经的脸。
「所以,他们要我父母的命,甚至大开杀戒,就是为了……为了震慑联邦议会和反对的官员?」
他垂下视线无力地看着空气,眼睫颤抖着,喃喃自语,「这麽多年来首都一向风平浪静,怎麽还会,还会有这麽猖獗的人存在……」
「有太阳的地方就会有阴影,你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丶太单纯了,清许。」
陆霜寒眸光深邃,却转而一笑,「人死不会复生,更不会有什麽一家三口在另一个世界团聚的童话,如果连你也放弃了,那这世上还有谁来替你枉死的父母报仇雪恨?」
瞿清许瞳孔陡然缩紧,眼帘微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