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四端起碗去了水井边,打了水将碗洗了。
能让他主动干点活真属于是奇迹了,但空伯此时没心情欣赏,端了自己的空碗紧跟了过去,刚遵下何老四就起了身,将没洗净,碗边还挂着米粒油渍的碗往桌上一放,湿淋淋的手在衣裳上蹭了几下,歪在檐下的躺椅上眯起了眼。
空伯收拾了桌子,又把碗碟都洗了,做好一切後又挨了过去。
“黑金库一直都是顺天府尹在管理,那老头面善心狠,表里不一,天子又年幼,他保不齐动了什麽歪心思。”
何老四鼾声依旧,揉了揉鼻子翻了身,拿屁股对着人。
空伯转了过去,刚坐小马扎上没等开口,何老四又翻了过去,空伯彻底怒了,一把将人拽了过来,压着声音切齿道:“你他娘的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小人卖国,晟朝的江山你还管不管了,你对得起将军两代人的厮杀奋战吗!”
空伯拽着人衣领,大力的摇晃着:“你别忘了,镇守边关的可是三大营,那是将军留下的兵!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枉死吗!”
何老四睁开了眼,浑浊的眸中透着锋利的寒光,暴脾气的酒蒙子这会子不蒙也不爆了,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静静的看着空伯。
良久,他说“你来江南为了什麽?”
空伯的怒火当即偃息,双手滑落何老四的衣领,垂丧在摇椅扶手上。
何老四说:“你不是为了养老的吗?边关和皇都城的事与你我两个小商贩又有什麽关系?还是说,你又想回边关了?空大将军!”
空伯低垂着头,神色掩没与花白的乱发中。
何老四伸了个懒腰,顺势将胳膊枕在脑後:“将军,少将军,他们母子都为晟朝鞠躬尽瘁,但後来呢,将军死于小人之心,尸骨无存,少将军年幼丧母,孤儿一样长大,晟朝的边境是他们娘俩守下来的,结果俩人都因功高震主遭帝王猜忌,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晟朝的事我是不想管了。”
何老四看流云从檐上飘过,半眯起眼叹了口气“我只想好好的活着,替将军和少将军享受这岁月静好的太平盛世。打仗就打仗呗!谁知道那时咱俩还在不在,再说了,眼下的一切,不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吗?”
“你要是想管你就去,去之前给将军和少将军磕个头,说你对不起他们,给仇人当了狗,只要那俩人没意见,老子以後给你当儿子,端茶递水且伺候着。”
空伯面无表情的走开了。
且不说将军和少将军有没有意见,光是空伯自己就跪不下去,他一连失去两位主将,为兵为民,心里怎会不恨那刚愎自用的狗皇帝。
何老四说的对,眼下的一切都是皇帝自己的选择,国家是盛是亡也都该他们自己承受。
自此空伯再不提这事,邈千重送他的匕首就挂在他的床头,睡去醒来时总会看上那麽一眼。
苏子明上山一趟自是没见到邈千重,当然,他次来也不是为了见那山贼,目光在寨子里巡了那麽几眼,苏子明轻咳一声,红豆立刻心领神会,大步走过树影,停在了栅栏前。
云苓正蹲在鸡窝里摸鸡蛋。
“云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邈千重在时他尚且还能演演,人既然不在,云苓便没那个耐性去演戏,拎着一小筐鸡蛋出了栅栏,转身去厨房做饭了。
路过时还撞了红豆一肩膀,别说道歉了,连个歉意的回眸都没有,权当红豆是空气。
红豆哪里忍得下去,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光架在他脖子:“走!”
于是云苓就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拿剑逼着走出了山寨。
他人一走,山寨登时炸了,就连素来与他不合的大蓟小蓟也急了,嚷嚷着要下山找邈千重救人。
苏子明负手站在崖前,身姿挺拔如寒松,双袖如蝶随风鼓动,雪色云浪潮汐般在他脚下扑来退去,佛珠挽了几圈松松的戴在腕间,在山风的鼓动下,隐约能听到珠子互撞的清脆声响。
云苓某一瞬间突然理解了邈千重。
这样一个淡漠无欲如神龛,又同时透着尘世忧郁的人,如此反差和冲撞的衬托下确实很令人心动。
尤其那双眸,看过来时越是淡漠浅薄,越是有种即将出世的疏远,而他越是如此,邈千重越不舍得他离开,想要拼尽全力的将他留在尘世。
云苓在苏子明的注视中冷哼出声。
美人计而已,算什麽好手段!
“苏家主这是要杀我吗?”云苓打量四周,点头道:“真是个好地方,死也瞑目了。”
苏子明轻笑了声,目光一点,红豆拿剑抵着人,将人押去了一旁的茂密树影,苏子明撩过额边的碎发,清清冷冷的说:“你我这种性子还是不要在崖边聊天的好,万一动了气,是你推我下去,还是我推你下去都不好说。”
崖旁有条茵茵绿道,两侧木林成影,花草木香纠缠清冷,啾啾鸟鸣荡在枝叶绿影中,安静之时可闻远处有淙潺细声。
山上山下节气有差,看的苏子明突然来了心思,觉得以後秋冬两季不如来山上小住,赏一赏迟去的景,等入了春再下山,感受人间烟火的温暖。
如此一想觉得甚妙。
万事俱备只欠赶走这碍眼的小崽子了。
苏子明侧身看向云苓,笑意不减“一起走走吧!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