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无论是许静,明成蹊还是许泽屿,亦或着是她的每一个好朋友,他们都承受不了的。
长久的沉默回荡在病房内,明月得不到一个回应,以为他是拒绝回答。
她不再追问,打算安安静静的低下头喝水,就在她低头的那一秒,许泽屿终于敛下眉目,他叹了口气,承认似的说,“是。”
明月随着这话擡起头,许泽屿坐在床边,对着明月郑重道:“我好像,很少有这麽害怕的时候。”
那双比起来平常稍显低温的手轻轻抚摸上明月的头发,许泽屿弯下腰来,像是小时候那样,对着她认真道:“也不只是我,还有你的好朋友们——每一个人,都被吓坏了。”
明月回想起来今天早上的情况,眼睛又开始泛酸,鼻尖通红,明月刚刚要说什麽,突然在他温柔的动作里回想起来许静和明成蹊,只见明月随着他的话猛地擡起头:“我爸妈——”
许泽屿拍拍她的脑袋:“他们还不知道。”
许泽屿看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气的点点她的脑袋:“你啊——整天就逮着我给你收拾烂摊子是吧?!”
明月在窗外透进来的光中,小声嘟哝着反驳:“哪有啊,你怎麽还污蔑人?受伤没打到我脑子,不要碰瓷,我都记得啊。”
许泽屿不理她这小小悄悄话,他在这熟悉的小声咕哝中确定明月安然无虞,原本渐渐消退的郑重此刻又漫上来,他认真的看着明月,轻声道:
“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我们在教育你的时候,忘记了给你普及死亡,所以你平日做事的时候,才总是有一种不顾後果的孤勇在——”
明月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好笑,她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在许泽屿的叙述里,她好像是一个英雄一样。
她反驳:“我哪有孤勇?”
许泽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下来的脸色写满了无数的威严,就在明月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许泽屿却温声说,“喝水,要凉了。”
十分钟一换,生怕她起来的时候没有水喝,天知道许泽屿废了多大的功夫。
明月的脑袋本来就顿顿的痛,现在又被他突然的出声打乱,下意识的跟着他的话走,仰起头来温水下肚,明月听见许泽屿道:“几年前在西琅一中的时候你是,数月前在溪州的时候你也是,我不想多说——”
他看着认真聆听的明月道:“我知道你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些,我也从来都没有反对过,但是阿月——”
许泽屿回想起来刚刚的乌龙,还是忍不住心中酸涩,“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些後果你根本就不能承受呢?
就像是今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把椅子再偏离一点,你就有——”
许泽屿的眼眶红了,他深呼吸一口,努力调节情绪无果,许泽屿只得忍着弥漫心口的酸涩,一字一句的清晰道:
“你就有离开这个世界的可能——”
明月在那哽咽声中怔住,然後在这话里面,久久不能回神。
她也终于在许泽屿的话里感到了後怕,人好像总是後知後觉,总是在大难之後才意识到有些事情的珍贵。
有些东西,比如生命,比如时间,都是单程,一去不复回的东西。
这一次她在死神手里逃生,是幸运的,上天眷顾,没有让她变成失去一切的那个人。
可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你怎麽知道,她不会为别人挺身而出千万次?
许泽屿从小看她长大,这是他自己养大的小孩,一举一动,点点滴滴,他简直太清楚了。
他太清楚明月是一个怎麽样的人了,正是因为清楚她的为人,骄傲的同时,达摩克里斯之剑也时时悬在他的头顶。
这样的後果他其实早预见了,只不过没想到具体事件会以这样意外的形式发生,都说小概率事件此生难遇,可偏偏她昨天就是遇上了。
那能怎麽办呢,意外是没处找地方说理去的。
可这事情也不能白白发生,总要从中得到些什麽,经验也好教训也罢,反正悲剧总有些相似性。
哪怕也没有,那以小见大,让她意识到生命脆弱,就连她也曾接触死亡,这也是好的。
许泽屿的本意不是为难她,更不是说教,也从未想过限制她。
他只是露出了自己身为家长丶作为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万分之一的後怕。
可仅仅是这万分之一,都足以让明月胆颤心惊。
许泽屿看着默默流泪的明月一字一句道:“明月啊,我从来都不觉得你做的事情是错的,我甚至把你当成我此生最大的骄傲。
我呢,也不是要因为这件事情,去限制你。
和你说这麽多,真正想说的话,也就只有一句。”
许泽屿拿了纸巾递给她,明月听见了许泽屿沉沉一声叹息。
“我只是想让你多考虑一下自己,只有你把自己放在首位,才能更好的去帮别人。”
明月喘了口气,看着许泽屿闷闷道:“我知道舅舅你是心疼我。”
“我当时,没想那麽多的。”
她边擦泪边道:“那个时候我刚刚得知周阔为什麽转学,秦如梦鼓起勇气说出来一切,而荆棘抱着痛哭的她低声安抚,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暴徒就那麽拿着椅子冲过来,如果我不去的话——”
她说:“舅舅,你知道我很怕疼的。”
许泽屿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天边的高积云这一刻开始变换形状,寒风遥远的吹过,阳光打在许泽屿背上,他垂下眼睛,在这一刻,在心里,一点一滴的补全明月的话——
你知道我很怕疼的,但是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荆棘和秦如梦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那周阔的事情也永远都说不清楚,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