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依然因为适才消息的遽然涌入而感到眩晕,林蕴霏恍惚地走向宫门,又上了回府的马车。
深夜里终於起了点风,林蕴霏单手挑着帏子,在微风吹拂中总算得以缓过神。
人心间尔虞我诈的交锋不比沙场点兵来得轻松。
吐出一口浊气,林蕴霏张开掌心,去看林怀祺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条,纸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迹「离席来兰惠苑见我,我想与你共赏明月」。
林蕴霏回想起林怀祺刚才说的话,心道,所以这张纸条应当是丽嫔写的。
这个路数与江瑾淞收到自己的相约是同出一辙的,因此林蕴霏相信林怀祺的说法。
如此一来,丽嫔便是在扯谎,她并非无辜之人,甚至极有可能是林彦的人。
今夜发生的种种在林蕴霏脑中掠过,那些原本隐在夜色的蛛丝渐次露出本相。
其一,林怀祺与丽嫔是在她离席之後於兰惠苑聚首的,丽嫔比她率先消失,林怀祺则在她後头。
从行踪上来说,丽嫔确乎有引导林怀祺入局的嫌疑。
其二,林蕴霏提醒过林怀祺,他根本无有饮酒,是以对不上丽嫔话中对他发酒疯的诬陷。
其三,已知从御花园至兰惠苑仅有一条道可行,林蕴霏在返回筵席的途中没有见到林怀祺,那麽他定是在她与江瑾淞丶谢呈相处时赶来的,一直待到被众人发现。
期间林蕴霏停留在兰惠苑的附近,一度就在隔壁房间。时刻高竖双耳的她没有听见丽嫔的呼叫。
再加上林怀祺的口供,林蕴霏基本能认定丽嫔是自愿入局。
林彦早早地便将她安插进宫内,让她主动向林怀祺示好,为的就是今夜的收网。
怪道林怀祺没有听从自己的提醒,原是被美人计迷了关窍。
除却这些,林蕴霏尚有一事不明。
根据林怀祺的说法与她前世的经历,他们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古怪。
林蕴霏原本以为是他们的酒中被下了药,这个猜测却在今夜被推翻。
一时间没有头绪,她轻声叹息。
*
昏暗室内,林彦在案前正襟危坐。
案上置着一沓厚厚的纸,纸上字迹整齐遒劲,可见誊抄者的用心与耐心。
他阖着眼养神,上半张脸浸在阴影中,下半张脸被烛火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条。
「殿下,」如果林蕴霏在场,她定能认出这个发声之人是彩玥,「妾回来了。」
「事情办得怎麽样?」林彦睫梢轻颤,但没有睁眼。
彩玥此刻换下了那身宫女服饰,她将茶盏放在案上,而後对着他跪下,喏喏道:「是妾无能,没能引嘉和公主入局。」
「我这个皇妹,果真是不简单呐,」听见这个回答,林彦终於睁开眼,感叹道,「若非她是女儿身,赵家要扶持的便是她了,那我未必能争得过她。」
「可惜她是个女子,纵使殚精竭虑,不过是为林怀祺铺路。」
林彦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顺着话问:「丽嫔呢?她那边情况如何?」
彩玥没敢起身,答说:「六皇子被陛下发现与丽嫔/媾/和,陛下震怒,将他的皇子之位废除,丽嫔亦被打入冷宫。」
「适才冷宫那边传来消息,」彩玥顿了顿,眼里闪过痛色,「丽嫔她……投井自尽了。」
林彦说着夸奖的话,脸上并无任何惋惜的神情:「她是个好姑娘,圆满地完成了本宫交代的任务。」
「本宫会为她安置好家人,叫她泉下有知,也能觉得宽慰些。」
「如今六皇子倒台,林蕴霏与赵泽源那群人便是无头的蚊蝇,不足为惧,」林彦很高兴地提起嘴唇,「没有了他们的阻扰,接下来的计划就容易了不少。」
「嘉和公主不像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主儿,」彩玥想起林蕴霏那双锐利明亮的眼,不由得说,「还有她身後的国师谢呈,此人神秘难测,今夜殿下派出去的人便是折在了他手中,殿下得小心提防。」
烛心倏忽炸了一下,将林彦有些扭曲的脸照亮。
他看向镇纸下压着的纸,说:「放心吧,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俩。」
「且让这对鸳鸯再挣扎几日,待事情有定局时,我会让他们知晓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红烛似血一般铺在他的眼中,彩玥遽然感觉他像是一头暴戾嗜血的野兽。
被这个想法吓到,彩玥攥紧了衣摆。
林彦对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慌乱洞若观火,挑眉问道:「悦婇,你在想什麽?」